江让也不会记得自己答应过周予白,他愿意随他走。
失去了那段记忆的江让不会爱他,也没有理由爱他,自此以后,他们中间,只会余下天堑般的父子之情、孽缘般的乱伦之爱。
江飞白红着眼眶,慢慢地、近乎断骨般地屈膝。
“咚——”
青年的膝盖重重地砸在地板上,近乎刺耳的声音,可他的眉头却皱都不曾皱一下。
江飞白动了动唇,惨白着脸,用力朝着男人磕了三个响头。
从始至终,他都不曾说过一句话。
可他的跪拜、叩首、卑微,却像是一句又一句无法言说的表白。
江让却只是居高临下地、冷冷地看着他。男人看上去冷静十足,可谁也不知,他袖口处的指节已然被掐的泛青了。
江让的脸色阴沉而难堪,这短短的一瞬间,他似乎回忆了很多,可越是回忆,却越是耻辱。
曾经的甜蜜于知道真相的男人来说,不过是伪装成糖末的砒霜。
“江飞白,”说话间,江让低低咳嗽了一句,他面色泛青,整个人摇摇欲坠,嗓音更是嘶哑不已:“我自问这么多年来,待你如亲儿,也算是尽心尽力了,你怎么能这般混账,做出这等荒唐之事?”
“你将我、将你自己的颜面究竟置于何地?”
江飞白闻言,脸色惨白得恍若纸扎,他磕头磕得更狠了,抬首间甚至隐约可以窥见额心的那道淤青恐怖的血痕。
若是从前的江让,瞧见关爱照料了数年的孩子这般模样,定然什么气都消了。
可眼下,男人却死死掐着掌心,疲惫垂首道:“罢了,是我对不起你母亲,将你养成这般枉顾伦理的模样,待回了京都,我自会去你母亲坟前请罪。”
凄厉的殷红自额头缓缓淌下,它们慢慢渗入青年的眼角、眼窝,将眼前的视线染得一片猩红。
江飞白惨白着脸,愣愣抬头。
在一片血红黏腻的火海中,江飞白看见了男人面上最后遗留的厌憎与嫌恶。
它们像是数个锋锐的铁锥般,毫不留情地刺入他逐渐枯萎的心脏之中。
江飞白看得懂江让的情绪。
——他在为他们父子之间的乱伦而感到恶心。
第268章 佛口蛇心伪君子42
极西之地山匪灾祸已除,据传此次商皇与丞相秘密出行,大败渡生寨,甚至将那匪寨的首领都羁押归京了。
只是,民众所知的信息不过一二,仿若浮在水面的缤纷芳草,固然美好,却也不过是上位者愿叫他们看到的。
譬如那匪寨的首领魏烈,方才被压入京都,便被商皇秘密召入议政殿,傍晚才出。
次日,便改头换面,化作护军中尉,好不风光。
至于那渡生寨的二当家陈彦书,更是经由江丞相一番暗箱操作,入了朝堂,当了个不上不下的文官。
只是,这文官之职,说来不上不下,暗账上却是掌管着整个太华山海池泽之税,以给供养。
只是,魏烈与陈彦书虽是出自同处,关系却十分僵冷,众人只隐约听说,陈彦书在大战当日倒戈江丞相,对昔日好友刀剑相向。
那魏烈是个直性子,对丞相党那叫一个横眉冷对,连带着对江丞相都无甚好脸色。
江让是何许人也?整个太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受万民敬仰,怎肯受这般无名小卒的欺辱。
不出所料,男人于朝堂之上三天两头地参对方一本,那魏烈也只是频频冷笑,旋即不甘示弱地一同递折子,直到夹在中间的皇帝盛怒,两方才算是勉强休战。
…
环翠玎珰,薄紫珠帘被衣服齐整的小厮轻轻撩开,那小厮微微垂头,怀中抱着一大捧的画卷,轻手轻脚行来。
行走中途,只听见一个嗓音稍显厚重的男人紧绷着对一畔端坐的清雅君子讨好道:“……阿让,你看我这事儿办得可还合你心?”
小厮捧着画卷,沉静立在一旁,闻言忍不住悄悄抬头去看。
只见,挂满山水绣作、以竹枝作为阻隔的厢房雅座端坐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人生得芝兰玉树,长发束冠,手握玉杯,端得一副温润如玉、谦逊有礼的君子模样。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众位少年的春闺梦中人,名满天下的江丞相。
而另一个人对比起来,却显得粗糙随意了许多。
那人肤色黝黑,一头乌黑卷发,因为并不习惯打理,是以显得有些乱糟糟的,耳畔若隐若现的金色耳铛衬得他愈发灿烈豪迈。
男人轮廓生得硬朗无比,唇齿边的虎牙锋锐凌厉,只是,他此时的表情举动却并不显得慑人,反倒、反倒像是被主人箍住了脖颈,喘不上气的大型犬。
怪不得那小厮这般想,实在是这魏烈做低伏小得简直恨不得揪住耳朵给江让跪下才好。
魏烈只是一介草莽,即便如今入了朝堂,也学不来京都的那些贵公子做派,他喝酒便要大口喝、吃肉也要大口吃,从不在意旁人目光,一举一动更是粗鲁无比。
譬如此刻,他坐在江让面前,明显已经尽力在克制自己粗鲁的做派了,但他皱巴巴的新衣与毫无坐相的模样实在叫人忍不住别开眼。
只是,颇有意思的是,江让一个眼神扫过来,男人便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立马挺直了腰身与脊背,连坐姿都调整了不少。
眼见江让松开眉宇,魏烈这才悄悄松开一口气,唇畔也忍不住弯出一道笑来。
谁也不知道亲眼见到心爱之人跌下山崖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魏烈当时险些便跳下去了,若不是被一边的兄弟几个玩命拽住,他是真的想过随着江让去了。
虽生不能同寝,死亦同穴。
那段时日他过得混混沌沌,被关锁在黑暗的牢房中严刑拷打时,魏烈甚至故意刺激狱卒,希望那些心眼极小的狱卒直接将他弄死才好。
最后是陈彦书来告诉他,江让可能没死。
并且,男人希望他可以为丞相党所用。
当时的陈彦书面色阴戾,比之毒蛇还要森冷,眼见被锁在刑架上的魏烈浑身是血、一副不成人形的模样,冷嘲道:“魏烈,你就这么死了,江大人该如何是好?”
“他筹谋这般久,千叮咛万嘱咐叫我来揽你入麾下,你便是这般自暴自弃?”
魏烈本已没了活下去的气力,闻言,哪怕是喉间呛血,也忍不住沙哑迟滞道:“他、他当真……如此说?”
陈彦书冷眼看他,平声道:“确有其事,江大人如今虽是生死未卜,可——”
他说着,阴戾如蛇、黑白分明的眉眼间闪过几分莫测的色彩:“我收到了蓬莱占星台那位国师递来的讯息,他告诉我,大人身负天子气,我等顺着山路一路朝东,待穿过密林山穴,便可寻到大人。”
陈彦书没说的是,纳兰停云告诉他,魏烈是天罡地煞星,乃是江让登上皇位的极大助力,务必救下。
若非因此,陈彦书怎么可能容得下此人,赐他一死都算自己良善。
江让不知眼前男人在想什么,但见对方收敛了一身戾气,如今在他面前说东不敢往西的模样,到底不再冷着对方,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只这一声,魏烈便乐了,他边小心翼翼瞧着江让的脸色,一边颇有心眼地言道自己这些时日故作伪装受的委屈。
江让哪里不知道对方的心思,但他只是不咸不淡地应下,放下玉盏的手微微伸出,一旁的小厮便心领神会地将怀中的画卷递送而来。
魏烈一个人说了半天,眼见心上人毫无反应,倒还清闲自在地欣赏起了画卷,便有些耐不住地侧首瞥过。
只这一眼,他便身形一震,危机感涌上心间。
只见,男人手中画卷上描摹了一副秀色美人图。
女人身姿婀娜,曼妙秀美,修长美丽的指尖捻着一朵昳丽的荷花,映衬着满面春色,当真是素雅端庄、美若芙蕖。
魏烈脸上的笑意都维持不住了,他忍不住小心打量江让的面色,斟酌再三,沉郁道:“阿让,这女子是……?”
江让但笑不语,只将画卷铺开,微微眯眼,温声道:“魏中尉觉得她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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