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许是,不合时宜的爱意。
日升月落,风起雨歇。
他们一共坐了四天的车,中途转了无数趟,才千辛万苦地到达了京市。
大城市确实与乡村十分不同,目之所及,大街小巷都是江让从前见都不曾见过的高楼大厦、繁华景象。
白色砖墙密密麻麻地垒成高耸的楼房,顶层半圆形的窗户透显出对未来建筑设计的幻想与展望。
蓝色巨大的玻璃幕如一颗巨大昂贵的蓝宝石,坐落在城市的中心,远远看去,无数簇阳光投过它折射出去,显出更加立体、辉煌的美感。
柏油马路平坦、毫无乡下泥地的砂砾与波澜,一丛丛规划好的绿化带分隔开来往的车辆,大街上一片车水马龙,广告招牌花花绿绿、吆喝声永不止歇……对于江让来说,一切都像是身处梦中一般。
而他和哥哥,则像是误入其中的、卑微似尘埃的蜜蜂儿。
尽管他们辛勤无比、怀有对未来的无数期待,可刚来到这个崭新的世界,他们难免晕头转向,心生惶恐,不知该如何是好。
两人坐了几天大巴车,这会儿刚下车,江让想了想,打算先寻一处路边摊,随意吃些简陋的盒饭,顺便找老板问一问路。
但很可惜,或许是时间不对,两人转了半天都并未寻到,无奈之下,只好局促地进了街边的一家面馆。
京市的口音十分标准化,并带有本土的口音,若是说得快了,并不好辨听。
江让学习向来好,但口音难免带了几分乡下的土调,江争则更是不用多说。
于是,在听到老板说一碗什么都不加的面条卖了足足三块钱,江让惊讶的音调难免显出几分尴尬又局促的意味来。
老板约莫是本地人,正在柜台前按着少年只在书本上见到过的简易计算机,抬头瞧见衣衫简陋、灰头土脸的两人,脸色当即变了变,露出几分排斥和轻蔑的意味道:“吃不起就别吃啊,乡下来的叫花子。”
少年正是青春期最是要面子的时候,他日日期盼着来到自由、民主、由社会规范和文明礼仪约束的大城市,期盼着自己也成为真正的文明人,他怀揣着太多憧憬与理想。
可没想到,刚来到这里,便被人仅凭着衣着如此贬低瞧不起,面色当即难看了几分。
更何况,一旁的哥哥甚至并未听懂对方的羞辱。
一时间,江让竟莫名地生出几分难堪的心思来,他感受着周围衣冠楚楚、或是休闲崭新的客人若有似无看来的眼神,只疑心所有人都在瞧自己的热闹。
无数蜂拥而来的、无形的、高高在上的排挤令他近乎生出一种窒息的感觉。
少年拿着麻袋的手骨微微泛白,他咬牙掏出皱巴巴的六块钱,对老板道:“老板,给我们下两碗面条。”
老板翻了个白眼,随意接过钱,低声轻嗤道:“要我说没钱就老老实实在乡下待着呗,真是什么人都能来京市了,也不看看自己能撑几天……”
江让用力牵过哥哥的手,听着江争在他耳畔轻声问老板说话的意思,一声不吭地走到最拐角的地方落了座。
少年努力将自己与这个城市格格不入的破麻袋往里面塞一些、再塞一些,好像这样,就能挡住旁人或好奇、或轻蔑的目光了。
第157章 理想主义利己男21
连串铁锈钥匙入侵锁头的声音咣当作响,像是生锈的钉子咣咣铛铛锥打在坚硬的颅骨上一般。
分明是闷热的夏日,身材高壮的男人却裹得严实无比,他微微弓着腰,白皙的额头冒着灰蒙蒙的汗珠子,宽厚的手掌一边拎着一个沉甸甸的红色塑料袋,另一边拧动钥匙。
终于,待到‘咔哒’一声后,锈迹斑斑的铁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扑面而来的是比柏油马路上闷热的汽油味更加难闻的霉臭味,像是因过分潮热而发了霉的金属或水泥闷出的刺鼻气味。
这是一间环境极差、逼仄、光线极暗的地下室。
敷衍的水泥墙面上有歪曲龟裂的痕迹,暗色的顶上挂着一盏小电灯,卫生间与厨房只有一墙之隔,紧巴巴能容下两人的床榻像是随时都会倒塌一般。
甚至,这里连隔音都差极了。
楼上若是有人走动,声音便会如同裹了层塑料袋的锤头砸在地上一般,咚咚扰得人不得休憩。
便是这样恶劣的住宿环境,在寸土寸金的京市,都得要两百块的月租。
这还是江家两兄弟苦寻许久才寻到的落脚之地。
好在江让和江争都不是特别在意物质生活的人,主要是手头的钱实在是不够看,毕竟,除却要付房租以外,林林总总的生活用品、水电费也不是小数目。
尤其是江让马上要入学了,虽然少年入学的学费全免,还能够申请补助,但难免有遇到紧急问题的情况,所以还得备着通讯工具。
两台最简单的按键手机都要了他们五百来块钱。
眼见手头的钱花得精光,江争当天便打算出去找工作。
男人年近三十,没上过学,又不是个多么嘴甜的,周身上下也就一身蛮力勉强能用。
在江让心里,自家哥哥从来都是个老实本分、甚至称得上好欺负的人,是以,少年担心他听不懂当地人的话,容易遭人欺负,八月底那大热天的愣是要陪着他一块出去找工作。
但找工作哪里是容易的。
不过来京市两周,江让便深切明白了一个道理。
城里人都是趋炎附势、踩高捧低的。
大城市确实自由,对于普通人来说,没有过多的人言可畏和山村里迂腐的礼数约束。
可实际上,这里的自由并不称之为自由,而被称为,忽视。
街道上的行人来去匆匆,他们不会如乡村中一般,来来走走热闹客气地打招呼,也不会一家有事儿、众人帮忙。
他们冷漠、各扫门前雪,只以自我利益为中心。
面对这样的社会现状,江让其实并非不能接受,每个人都有私心,这属实正常。
他无法接受的,是那庞大的城市中隐含着的高人一等的、对普通人和外地人的歧视。
那些斯文的本地人会因为着装、口音、粗俗的动作,甚至是吃饭姿势而去嘲笑外地人。
偏偏他们嘲笑的又不算彻底。
若是外地人有钱有势、或是有权傍身,他们便又变了一副讨好谄媚的嘴脸。
看得直教人作呕。
这里的阶级固化极度严重,茫茫人群好像被严格分为了有钱人和穷人。
连带着住房都是极度的两极分化。
有钱人住的地方,豪华、昂贵、占地广阔;穷人住的则是简陋的地下室、筒子楼、贫民窟。
江让失望,但失望也仅仅持续了一周,毕竟,在窘迫的生活磋磨下,他连失望的力气都没有了。
对于身无分文的穷人来说,在这里,确实连活下去都是件很不容易的事儿。
江争最后找了个工地的活儿,搅水泥、搬砖,他什么都肯干,因为力气大、脑子也不算笨,所以什么都干得好。
工资日结,紧巴巴的日子便也能慢慢维持下来。
“让宝,我回来了。”
男人将今天赚的钱一张张理顺压在桌上,随后放下手中的塑料袋,里面蔫吧的土豆隐隐滚出一个角,像是偷偷爬出来窥探的下水道老鼠。
坐在书桌前的少年仰头,他似乎已经看书看了许久,这会儿微微抬眸看来的时候,黑蒙蒙的眼眸疲倦似得溢出几分水光。
“哥,”他吴侬道:“今天怎么样?”
江争心中温软,黑眸微亮,这样的感觉、这样辛劳一整天后有爱人等待询问的感觉,让他怪异地生出一种至死不渝的幸福感。
心口像是有火焰在燃烧,温顺的火焰,顺着心口蔓延至掌心,让人迟疑着,以为自己抓住了爱。
男人俊朗潮湿的面颊多了几分暖红,他轻轻抿唇,用一种很驯服、很期待的模样道:“今天很好,我多做了些活,赚了足足一百零八块呢!”
他说着,温柔的眼光中像是能溢出爱意的水液来一般,眼见小丈夫很认真地听着他说话,江争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达欲,絮絮叨叨、近乎剖白般地将自己的日常同少年说了个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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