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让一身玄衣,虽有些破旧,却依旧显得人俊俏不凡,尤其是青年背后背着的一把玄剑,便是有剑鞘掩着,也能叫众人瞧出几分冷锐之气。
而祝妙机则是戴着一顶白色帷帽,只隐约叫人瞧见几分苍白的下颌。
他们村落只是个无名小村,坐落偏远,但据老人说,这里临近传说中的修真界,因而数十年间偶尔来几位仙人模样的人,他们也并不奇怪。
当然,那些仙人大多都是傲气十足的,他们只是将此地作为驻足休憩的小邸,甚至连话都不会同他们这些凡人多说两句。
江让是不一样的。
小生单是想到那黏耳的名字,便忍不住地抿唇红了脸。
虽然江让一直说他只是个普通人,并没有仙力,可小生就是固执的觉得他是位仙人。
无他,即便一身尘埃、无法腾云驾雾,即便明珠蒙尘、琼玉落垢,可青年骨子里透出的灵气与慈悲却叫人难以忽视。
他们不过来了一年,村中便无人不喜江让。
青年力大无穷、身体强健、待人大方,所有人都曾或多或少受过他的恩惠。
尤其是小生,去年他生了场大病,村中无药可医,是江让背着他,踏过山头、趟过浑水,将他送至镇上的医馆。
小生至今都难以忘记青年发间的香气,幽幽的,迎着月光钻入鼻息,令人心旌摇荡。
没有人会不喜欢这样一个人。
村里来了这样一位优秀的青年人,不少少男少女自然都坐不住了。
媒婆更是当日便进进出出忙碌了起来。
只是江让从未应下,甚至是果断的一口回绝。
或许实在烦不胜烦,某一日青年牵起身边人的手,认真的告诉他们,祝妙机是他的妻。
也正是这时候,人们才开始注意到青年身畔那位始终安静、连真面目都不曾露出半分的男人。
关于祝妙机,所有人对他的印象都是古怪、不苟言笑、深居简出的。
男人很是高挑,喜穿白衣,身形瘦削,明明是个男子,却像是一阵风便能将他吹倒一般。
偏偏江让喜欢他,甚至为他拒了所有人的示好。
说不嫉妒是假的,小生本也是个少年郎,他没读过什么书,不知道怎么说,总之他见到祝妙机便觉得心中不适。
这种不适,除却因为嫉妒对方获得了青年的青眼,还因着对方怪异到不祥的外貌。
祝妙机略通医术,对于医师极度匮乏、只有一个赤脚医生的落后村落来说,本该是受欢迎的。
只是,一开始的男人不肯暴露自己的相貌,众人便也不敢多信。
初时的一个月来,祝妙机也就只接待了零星几位病人。
后面,因着信任江让,众人也慢慢开始相信祝妙机。
直到有一日,一个调皮的孩子撞破了挡帘后的男人真正的相貌,吓得哭了起来。
众人这才看清了祝妙机的模样。
像是得了什么恐怖的病症一般,男人通身都是白的,脸如纸片、唇色惨败,一双黑眸闷不透光,像是死去的鱼目。
村落十分落后,连信仰都是一些说不上来名字的神明。
他们十分忌讳异类,担忧祝妙机会给村子带来灾祸。
祝妙机没被当场赶出去都是托了江让的福。
好在后面村子里始终安稳,不曾出现过异事,众人便也就慢慢放下戒心了。
但村人多少还是忌讳的,除非必要的问诊,极少有人会同祝妙机往来。
江让心中吊着的一口气也慢慢松了下来,果然不出所料,在凡间、又有困命锁相缚,阿妙天生灾体的影响力果然弱化到了极致。
如今,他们两人便像是对最寻常的夫妻一般,不必再遭受修真界那数不尽的探子、眼线和避无可避的灾祸了。
*
“阿妙,我回来了。”
水缸落地的声音闷闷的,青年的声音却十分轻快。
雪色仍未消减,江让乌黑的发上淋得半白,有的化作水色,顺着额角慢慢往下滑。
祝妙机便是在这个时候出了屋的。
男人一头顺滑如绸的白发以麻布半扎起,身上也不再是白浅的衣衫,他穿着一身灰色麻衣,手肘边的衣物半卷上几分,透白的指节泛着用力揉搓后的红,似乎正在浆洗衣物。
看到青年,他抿唇不自觉将双手往后避了几分,反复擦拭了两下,才从袖口中妥帖地拿出一方浅色的手帕,行至檐下人的身畔。
祝妙机微微垂眼,执着手帕的那边手腕方才抬起,江让便十分自觉笑意盈盈地凑近几分。
他动得不巧,额边融化的雪水便顺着他隽俊的面颊伶仃地往下滚,狼狈不已。
祝妙机白色的睫下意识颤了颤,他指节动作十分轻缓,一寸又一寸地替青年擦拭洇红的面颊。
一边擦拭,一边又低低地咳嗽了两声,男人低低哑哑的声线中带了几分轻怨道:“我便说了同你一起去,至少替你撑伞,你偏是不肯……”
“这寒冽冬日,若是生了病可如何是好?”
男人这样说着,浅色的眉忧愁得皱起清淡的沟壑。
江让见状不好,赶忙亲昵揽住对方的腰肢,一边扣着、一边带着人往屋内走。
青年笑道:“好了好了,阿妙,我身体好着呢,你瞧,我的手掌还比你要热上几分。”
“倒是你,”江让忧心道:“通身上下总是太凉,咳嗽又不见好,睡前一定要多泡会儿澡,待会儿我便去替你烧水。”
许是病体支离,冬日里男人似乎极其容易犯困,大雪那日,江让不过只是收拾了一下碗筷,一转头便看到对方昏睡在桌案边。
青年是一片好心,祝妙机闻言却下意识紧了紧指尖,他努力掩饰自己不自然的神情,一边道:“好,都听你的,饭菜做好了,阿让快些趁热吃。”
见青年看他,男人心下微软,轻声道:“我吃过了。”
江让半晌没说话,只是手中稍稍用力,双手紧握住祝妙机竭力想要掩藏的红肿指节。
曾经修长、细腻,如素月般美丽的指节,不过短短一年,便被劳累的家务与生计蹉跎成了这般粗糙、难看的模样。
这双手,不仅日日要浸泡在冷水中清洗衣物,还要打扫屋子、煮饭做羹、清洗药材、替人把脉。
江让不是没劝过他、甚至是明令禁止,让对方将琐事留着等自己回来处理。
祝妙机却总是‘阳奉阴违’。
或者说,两人其实都是不舍得对方辛苦。
江让离宗的时候,周身上下便只有一个储物袋和一柄玄剑。
储物袋中物品早已在避祸的第一年消耗得七七八八,后面遗留的一些物品也都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换做了灵石与铜币。
如今,江让周身上下便穷得只余下一柄玄剑了。
好在还有玄剑,他便还能借此在山中打猎过活。
可那柄玄剑是师尊炼制给他、曾陪着他杀妖灭鬼、战无不胜的本命剑。
它陪着青年度过无数荣光,可如今,被封了灵骨的青年人甚至都无法再重新与它心意相通、肆意风流。
或许在某些时刻,江让也是失落、甚至后悔的。
但他总得为阿妙负责、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所以,青年咬牙撑了下来。
江让迅速地吃完饭,他不肯让祝妙机的手再去沾水,于是索性自己一起将碗筷洗漱干净。
青年干活的动作越来越利索,烧水也速度也很快。
没一会儿,浴桶中的热水便被灌满了。
祝妙机眉眼恹恹,他最近总是这般打不起精神,于是江让便催着他去泡澡休憩。
吱呀的响动声后,窸窸窣窣的脱衣声、入浴的水滴声不绝于耳。
青年盯着眼前烈烈的火焰,温水慢慢变得沸腾、涌动。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又或是近来素了太久,以至于他光是听着耳畔室内的水声,便觉得胸口慢慢鼓噪了起来。
自从入了冬,他和阿妙已许久不曾亲热了。
说来也怪,这两年朝夕相处,阿妙的生活习惯总令他捉摸不透。
每每入了冬,阿妙就显得困倦异常,一日到晚都像是睡不饱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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