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约莫是痛恨极了这样惨无人道的封建思想,却又束手无策,于是,便只能痛苦地折磨自己。
“哥,”江让动了动惨白的唇,半边脸颊映着被冷风牵动的烛火,它们扭曲地舞动,像是有什么古怪的妖孽将要从那火光中挣扎逃出。
“让我再想想……”
江争动了动潮湿的嘴唇,手掌紧紧松松,好半晌,他缓缓垂下黑色的睫毛。
“让宝,”男人努力弯起嘴唇,忽地像是想通了什么一般的,漂亮的脸骨撑着面皮,朝着少年露出一个腼腆又努力的笑。
他说:“没关系的,无论你怎么选,哥都支持你。”
江争分明红了眼眶,却故作轻松道:“你一个人走也好,我留在家还能照顾阿爸阿妈,日后你也能没什么后顾之忧。只是,你得答应哥,要好好照顾自己,三餐按时吃,不能为了省钱饿肚子,哥这些年存了点私房钱,都给你一起带走。”
江让又忍不住哭了,他再也控制不住内心对这位如父如母的长兄的依恋,转身抱住对方的腰身,叫自己的泪水连同痛苦一同融进对方温热的体肤之中。
少年哽咽道:“哥、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
江争慢慢回抱住他,宽厚的手掌一下又一下轻轻抚着少年颤抖地如蝶翼的脊骨,黑眸闷不透光,乍一看去,竟是死气横生。
…
江让当晚睡得极不安稳,噩梦连连。
夜间风声阵阵,竟是不知不觉又落了场雨。
江让辗转反侧,最后忍不住起身,轻声道:“哥,睡着了吗?”
上铺并没有动静,整个房间中,甚至连多余的呼吸声都没有。
少年蹙眉,爬起身,往上铺上探头看去。
床上被褥叠的整整齐齐,一摸被窝,只遗留了最后一丝缱绻的温度。
也不知道为什么,江让今晚的心脏跳得快极了。
就好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在警告他,要来不及了。
江让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一骨碌起身穿上鞋,身上只套了件薄白的长袖衫便闷头往外走去。
狭窄的客厅中没有人,阿爸阿妈的房间静悄悄的,厨房也没有人。
江让抖着手,忽地顿在土瓦房的大门前。
只见冷风瑟瑟的小院中,那棵茂大无比的玉兰树遒劲的枝干上,吊着一根长长的、顺着阴风晃动的白色绸布。
而他的哥哥,江争,正垫脚站在半截高的木凳上,垂着头,替那白色绸布打上死结。
男人皮肤很白,甚至在深夜中都泛着莹莹的惨白。
他慢慢将自己的头颅放入到那系紧的白绸布中,抬起眼,静静看向大门方向的少年,随后,踢倒了凳子。
一瞬间,江让近乎感觉到一种撕心裂肺般的痛席卷了他的周身。
原来人真正面临绝望的时候,是无法发出声音的,甚至连眼泪都自动枯竭了。
江让张了张唇,竟然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拼了命地朝着玉兰树下的哥哥跑去,清俊的面颊几乎扭曲。
好在上天保佑,他及时抱住了哥哥的腿,少年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哥哥往上托举,整张脸涨得通红,近乎窒息。
“哥、哥……”
在极端的心神俱裂之下,少年只能发出如此细微崩溃的声音了。
他哑着嗓音,眼泪横流,半失声半沙哑道:“哥,求你了,别丢下我——”
吊在玉兰树上的哥哥没有声音,只有白色的玉兰花瓣被沉重的雨水一点又一点地压着往下落,像是谁的眼泪。
而那眼泪,又恰巧滴落在仰着头、几乎失色的少年的脸颊上,缓缓往下滑落。
“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哥,我只要你活着——”
第154章 理想主义利己男18
江让的妥协几乎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
在所有人眼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实在无可厚非,更遑论江争打小就在他们江家当等郎弟,辛辛苦苦拉扯着江让长大,两小子关系又那样好,简直称得上天作之合。
就算一时想不开,但谁不是从那个阶段过来的?等结了婚,生了娃娃,慢慢也就定下来了。
巧也不巧,江让和江争两人结婚的日子恰巧就定在高考成绩下来的后一日。
这段时日内,江让没再表现过抗拒的意思,阿爸阿妈自然也就没再将少年关在家里。
只是明眼人多少都能看得出来,江让虽然面上不再抗拒,却也实在称不上上心。
结婚的事宜都是阿妈和江争在来来回回的忙碌,便是额上沾满了汗珠子,也笑得高兴极。
大部分时候江让只是沉默地看着,随后目光又重新铺回书籍之上,冷淡的好似这场婚姻的另一个主角并非是他一般。
说到底,那夜发生的荒唐事到底在少年心底留下了近乎惨烈印象。
江让从不是个蠢的,他成绩优异、极擅思考,只是太重感情,以至于被牵绊他的亲情拉入愚昧的泥泞之中。
那些看似天衣无缝的事情,只需事后细想一番,便有足够多的漏洞在嘲笑他当时的愚蠢与慌忙。
身体向来无碍的阿妈突如其来的心绞痛,说话左右张望、言不由衷的赤脚大夫……以及哥哥夜半寻死觅活的举动。
只是,江让看得透旁人的作秀,却唯独不能一口咬定当时的哥哥是否也在欺骗他。
那样的深夜、那样哀愁到绝望的眼神、那样毫不犹豫的动作……一个人想寻死,是需要超过身体所能承受极限的勇气。
江让知道哥哥只是觉得无路可走了,男人小半辈子都将生活一切的重心放在他的身上,以至于少年只是提出另一个可能,他便无力接受,甚至想到以死亡作为终点。
江让知道,他不该怪哥哥。
甚至细究下来,站在阿爸阿妈的角度,他们也确确实实是在为他的利益、未来着想。
可人总不能一直活在欺骗之中,事实就是,他可笑的被向来信任、亲近的家人们压弯了脊梁。
他不能反抗、不能争吵,甚至不能表达出自己的想法。
因为那是不孝,是逼人去死。
于是,江让只能冷眼旁观、尽量让自己剥离出这场可笑的、虚假的婚姻。
…
六月初一,天已然逐渐入暑,不过六点多的样子,外头的天色便已然大亮。
火红的日轮渐渐腾升,橙红的光线铺洒在暴烈生长的植物枝干之上,田地里的麦苗、足有人高的玉米地皆是一片郁郁葱葱、欣欣向荣。
今天是查分的日子,江家一大家子都没下地,紧张得不行,因为板上钉钉子的,江让的成绩只怕是比起估分还要高上许多。
这实在不是空口白话,毕竟在成绩下来的前一周,村头小卖部的座机电话就没歇过。
第一个电话来的时候,小卖部老板还以为是骗子来的电话嘞,对方上来就讲要给钱,说要让人去哪个哪个学校,条件有多么多么的好,刚想挂断电话,那人便急着报了江让的名字。
老板这才意识到,这哪是什么骗子来电话,分明是人家大学招生的电话!
虽然不是自家孩子考上了大学,小卖部老板还是激动的不行,立刻叫自家娃儿去江家喊人。
这消息没一会儿便传遍了整个村。
江让接电话的时候,周围挤满大爷大妈,一个个凑热闹的眼神都像是在放光。
“……乖乖隆地咚,听到没有,人家讲俺们江让娃儿要是肯去他们学校,给五千块钱!”
“五千!?俺们一大家子几年都挣不到!”
在那个月收入仅仅有几十块钱的时期,五千块钱对于普通人家来说,简直就是一笔花不完的巨款。
但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身形挺拔、面容沉静的少年只是礼貌地回了话,拒了这桩好事儿。
自那时候起,村里人看着江让连带看江家人的眼神就变了。
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去送礼,生怕自己送晚了给人家留下不好的印象。
那阵子,江家小院子里头都堆不下众人送来的礼。
约莫到了八点,江家的院门便被敲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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