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手摇摇头又点点头,半晌凑近几分,声音压低道:“我跟你说了你心里有个底就行了,可不能跟旁人透露。”
江让当即点头。
助手叹气道:“说来,这人你倒也认识,便是你们平溪乡向家那小霸王。”
“平素嚣张逞能也就算了,毕竟向家给镇里也出了不少钱,不知道他最近怎么就出鬼,盯上了段先生。老天爷!那哪里是他能碰得人呦!”
江让面色当即一变,毫无征兆地想到近段时间向天明盯着他愈发阴郁冷沉、不知在盘算什么的模样。
少年面色煞白得毫无血色,嘴唇有些干得起皮,在晚风中如纷飞飘落的枯叶般细细颤着。
他紧紧捏着粉白的指尖,直至掐得泛灰,半晌没声了。
晚间的医院顶部的红十字格外的刺眼,江让跟在助手的身后,眼眶有些微不可见的细红,落在血管显露的薄透皮肤上,简直像是被人以吻吮弄出来的一般。
站在病房门口时,助手递了束包好的百合花给少年,半晌,想了想,还是低声嘱咐了一句:“江让同学啊,你和段先生的关系最是好,今晚多多安抚着点人,说点好话,如果不出意外,明日段先生就得返程了,咱别叫人憋了一肚子火回京市,这多不好……”
江让当即一愣,小声喃喃:“文哲哥明日……便要走了吗?”
到底相处了这样多的时日,两人心灵契合、无话不谈,现在知晓对方要离开了,少年语调难免带了几分失落。
助手叹了口气,低声道:“是啊,据说今日段家那头来电话催了,刚巧又碰上了段先生受了伤,所以合计着明日便要派人来接。”
…
“咚咚咚。”
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后,门内传来一道夹杂着不紧不慢翻书声的温润声线。
“请进。”
门开而合上,面色紧张而担忧的少年怀中抱了束含着露水的百合,小心抬眸朝前看去。
只见,那满是消毒水味儿的病房中开了一盏苍白泛灰的白炽灯,灯光下是白得近乎反光的病床,以及半靠在病床上、身穿条纹病号服、头上包裹着白纱布的儒雅男人。
男人似乎正在看书,但显然涵养是极好的,见有客造访,便停下了手中翻阅的动作,温温雅雅抬眸看了过来。
或许是没想到少年会在此时造访,他浅棕色的眸中划过一丝诧异,随后,那张从来好脾气的脸庞竟显出几分不悦的神色。
“阿让?你怎么来了?这样晚了,路上不安全……是谁唤你来的?镇长吗?”
男人蹙眉不喜道:“真是胡来,我只是受了点伤,又不是多大的事,你明日还要上课,这不是耽误人——”
还未等他话说完,少年便抿唇哑声道:“文哲哥,是我自己要来的。”
段文哲当即没声了,男人轻叹一声,身躯微微朝后靠了几分,棕色的眸光顿时柔下几分:“怎么不明儿来?我只是受了些小伤,不碍事。”
江让垂眸,摆动的眼睫活似两尾游动的鱼儿。
少年轻声道:“明日文哲哥不是要走了么?”
段文哲那张始终温润儒雅的面上难得的露出了几分细微的慌张,他雾蒙蒙的眸中闪过几分欲言又止,最终,男人哑然苦笑道:“是啊,也是临时决定,明日便走。”
他这样说着,净雅的面颊显出几分挣扎,半晌才轻声道:“阿让,我知道你迟早会来,但一年太久了,我只望、只望……”
段文哲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他向来是稳重矜持的人,任何事、任何话语都倍显庄重。
但他到底还是妥协了一般,轻声吐露心声:“只望你别忘了我。”
实在说,江让也不过是个将将成年的孩子,他从未有过真切的感情经历,江争对他的爱于他而言不过是亲情之爱,而向天明的喜欢对他来说,更像是不定时的炸弹。
段文哲到底是不一样的。
至少,有过那么一瞬间,江让心中曾漫起过几分露水拂面的柔意。
但此时,未曾开窍的少年显然什么都不明白,他只当是自己舍不得这样一位能与自己心灵交融的兄长、同伴离开身边。
于是,他只是抿唇,乌黑沉美的眸中漫开一层熠熠的水光。
江让认真得近乎像是在做一个承诺,他道:“文哲哥,我一定不会忘记你。”
你是我第一位交心的朋友,是在这片文明的荒漠上,唯一能够理解我、爱护我、关心我、鼓励我的人。
或许这样的记忆会慢慢散在风中,却绝不会被忘怀。
于是,得到保证的男人慢慢笑了,他朝少年微微招手,分明是病弱的模样,棕眸却又是如此神采奕奕。
江让依着对方意思,坐到病床边。
段文哲从枕边拿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给了少年。
“拆开看看。”他笑着说。
江让动作微顿,依言拆开了小盒子。
入目的,是一部崭新的、昂贵的触屏手机,似乎与男人用的是同一款。
段文哲道:“阿让,我明日便要走了,但想来你在这信息闭塞的地方,日后难以联络,你拿着这部手机,我们便能时时联系了。”
江让却抿了抿唇,面色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文哲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我曾经从一本书中看到过这样一段话:人生的每个阶段都有每个阶段容许得到的东西,这样东西现在并不属于我,若是提前拿了,于我而言,或许并无益处。”
“文哲哥,既然我迟到都能得到它,便不急了。”少年抿唇:“更何况,我不想为了一样物件,而将单纯的友谊掺杂进利益关系。”
“至于平时的联络,我们可以笔书传信。”
空气中沉默半晌,段文哲才哑然失笑,他摇摇头道:“算了算了,总归我从来都辩不过你,那阿让,届时你可得记着回信。”
江让也笑:“当然。”
那日的最后,江让在医院陪床陪了一整夜,第二天,两人惜别了好一番,段文哲才上了车。
一直到汽车顺着连绵的山道驶出,再也瞧不见影子的时候,少年才轻轻呼气,回了学校。
关于向天明的那件事,段文哲也并没有细究,只是同镇长表示该加强管理教育,算是轻拿轻放了。
只是,段文哲不放在心上,江让却难以过这个坎。
少年始终觉得,段文哲是因为自己而受伤的。
于是,当天晚上回到宿舍洗漱完后,江让便一直等着。
约莫是在快要关寝的时候,向天明才醉醺醺地回来了。
青年一身黑色衣衫皱巴巴的泛着酒气,黝黑的面上醺红无比,衬得那英俊冷厉的眉目都傻气了几分。
“江江……江江,你回来啦?哈……你居然回来了,我还以为、以为你要跟那个装*的家伙一起走……”
他说着,脸上夸张地笑着,可笑着笑着,他的眼眶又湿红得不像话。
江让只是冷眼看着他发酒疯。
“怎么、怎么不说话?江让、你现在就连施舍我一句话、都不肯了吗?”
江让眸色愈发冷,斯文净丽的面颊上尽是黑压压的郁色。
好半晌,眼见向天明发疯发够了,他才厌烦开口道:“向天明,我看你是疯了,你知道他是谁吗?”
向天明一手抵住书柜,另外一只手死死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他红着眼,骨碌碌转的猩红眼球活像是即将被按压得出了血一般的恐怖。
他突然嗤笑一声,沙哑的嗓子吊儿郎当道:“知道啊,知道又怎么样?他能杀了我吗?”
“江让,咱们学校也不是没来过那种下乡做做样子的伪君子吧?你怎么就对他这么上心?段文哲他有什么不一样的?如果真是为我们好,为什么不干脆找工队来开通建设?假惺惺的捐点东西就把你哄得泪眼汪汪了?”
“哈,”青年怪笑一声,醉醺醺的面庞凑近少年冷若冰霜的面庞,眼球如舌尖一般狠狠舔过对方的嘴唇、鼻尖、漂亮的眼皮,他轻声道:“还有,他为什么不找别人,天天都来找你啊?你敢说他没看上你,脑子里不是在想着怎么方便又舒服地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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