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陆响要和一个普通的、毫无助力的、甚至无法留下后代的男人结婚,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不说其他,陆家也绝不会允许唯一的继承人这样任性。
斑驳的光线打在陈明重新染黑的发丝上,衬着男人拧紧的眉目,显出几分意外的稳重与压抑来。
陈明双手指节锁紧,浓黑的眉眼盯着昔日的好友,声音不觉变冷道:“陆响,我知道你喜欢江让,怜惜他为你救你而患上难愈的病症,但是你不能这么冲动,什么都不考虑。”
包厢中的光线缓慢跳动挪移,某一瞬间,陈明的面颊几乎全然被吞没在一片黑暗之中,那黑如同深夜的海,咸腥、阴郁、波涛汹涌。
它完全掩盖了男人脸上的嫉妒、不甘与挣扎。
陈明的声线是如此镇定、有理有据,甚至到了他自己都会相信的程度。
“陆哥,你明明清楚陆家不会有人同意这件事的,你这样不考虑后果的决定,只会害了江让。”
“更何况,”男人声音微微压低,眼眸轻动:“江让现在生病了,他的精神状态不好,甚至到了需要监护人的程度,这样的他即便答应了你的求婚,也是不具有社会性意义的。”
陆响没说话,甚至连眼皮都并未抬起一下。
包厢中没有任何人敢说话。
好半晌,乌发乌瞳的男人似笑非笑地半抬起面颊,狭长眼眸微微上挑,他咧开一个冷淡又张扬的笑,唇齿间的虎牙显出阴森的锋芒,突兀地问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陈明,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真当我是瞎子么?”
“借着我的名义,接近我的男朋友,给他买各种东西暗暗表明心意?自我感动也得有个限度吧,你以为他知道你做的那些事么?”
陆响漆黑的瞳孔微微聚拢,他半抬起下颌,讽笑道:“他只会以为那些都是我爱他的证据,你算个屁?”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视线都惊疑不定地定在陈明的身上,仿佛是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内情。
陈明的脸色一瞬间煞白得恐怖,他死死掐住掌心,好半晌才勉强稳住声线道:“陆哥,你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你的意思,我只是担心你们走进绝路……”
陆响没说话,只是慢慢起身散漫地拍了拍衣角,像是要将什么脏东西抖落一般。
陈明能感觉到脸畔传来的阵阵冷风,一瞬间面色铁青,他知道,这是陆响在羞辱他。
陆响收起手腕,轻慢地瞥了男人一眼:“陈明,我到底在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别再没皮没脸地跟在我们后面了,听懂了么?”
说完,男人转身,神色寡淡嘲讽地离开了包厢。
几乎是陆响方才离开的瞬间,包厢内凝滞的空气便活络似的慢慢恢复了起来。
所有人都若无其事一般的,继续笑笑闹闹的喝酒做乐。
但再没有人去同陈明搭话,所有人几乎都不约而同地选择无视陈明这个人。
毕竟比起陈家,陆家才是最不能得罪的。
陆大少的话在圈子里向来是如同圣旨一般的,男人是所有人态度的风向标,他厌恶谁,谁就会被集体针锋相对,直至剔出这个圈子。
陈明只是静静地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不声不响。他像是一尊被虫蚁蛀空的木雕,尽管外表依旧光鲜亮丽,内里却灰尘满满、阴仄逼人。
夜宴很快便散了场,今夜因着那位太子爷,不少人都没玩尽兴,便打算着换一个地儿续摊。
没有人同呆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打招呼,他们三三两两窃窃私语,直至最后一个人离开。
灯光昏暗,桌上的酒瓶东倒西歪地堆积在一起,好半晌,陈明才慢慢动了起来。
他像是一架生了锈的机器人,僵硬地站起身,一张尚且算得上俊俏的脸涨得通红,眉宇间的嫉恨与憋屈近乎令他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他猛地掀起整张玻璃桌,巨大的力道之下,是四处扑朔迸裂的酒水与玻璃碎片。
刺目的光晕中,碎裂的酒瓶扎破了他的眉宇与风度。
男人胸腔中传来如鼓风机般的呼气声,他死死捂住伤口,猩红细密的血液从眉眼处滑落。
好半晌,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伸手掏出手机,勉力压抑着自己不稳的情绪,拨通了一个电话。
嘟嘟的声音在静悄悄的空间中如同某种聒噪的危机预警。
好半晌,电话那头被接通了。
一个威严中年男音从电话的那头传来:“小陈啊,怎么突然给伯父打电话了?是有什么事情吗?”
陈明低垂着头,一半的头发掺着阴影,遮蔽住男人憎恶妒意的眸光。
他攥着手机的五指十分用力,青筋鼓动,可他的声音却带着几分与郁郁森冷面容截然不同的焦急意味。
“陆伯父,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打扰您休息了。但这件事、这件事我必须要跟您说,我不能继续看着陆哥错下去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顿时变得愈发严肃起来,陆父冷声道:“那混小子又干什么好事了?前阵子刚从绑匪手下逃生,还没能让他长记性,能让你打电话过来,我看他那双腿是不想要了!”
陈明眼眸微闪,低声道:“伯父,您知道上次与陆哥一起被绑的那个男生吗?”
陆父话音微顿:“知道,陆响交的那个有点心机的小男友,他玩玩也就玩玩,还是说把人怎么了?”
陈明抿唇,指节死死扣住衣角:“陆哥今天突然跟我们说,他要和他那个小男友结婚。”
“说是过两天就要去领证了,伯父,您到底是陆哥的父亲,我实在不忍见陆哥这样的婚姻大事都要将您蒙在鼓里,所以想着还是知会您一声……”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顿时变了一瞬,好半晌,陆父方才咬着牙,努力维持平静,但言语间还是依稀泄出几分压抑的暴怒,他道:“小陈啊,今天这事得谢谢你知会伯父了,我马上就派人去把他抓回来,我看他那书也没必要继续念下去了。”
“你帮伯父盯着他那边的情况,有什么事情随时联系。”
电话挂断,好半晌,陈明忽地摸了摸额边的血痕,冷笑一声。
他想,其实陆响说的没错,他确实是个没皮没脸的东西。
他就是觊觎好友的爱人,就是不怀好意、心存歹念、妒火中烧。
甚至,当他做完这般卑劣的事情后,还有心情想到江让那张美丽的、蛊意十足的面容。
陈明近乎飘飘欲仙地沉浸入某种幻想中。
陆家绝不会放任陆响如此随意地和一个平民结婚。
到底是唯一的继承人,陆家最终还是要交给陆响的,结婚意味着财力、权力的分割,而江让身上无利可图、无利循环。
甚至,如果陆氏继承人同一个毫无身份地位的普通人结婚的消息传了出去,那么陆氏那寸金寸银的股票都有可能因此大跌。
陆父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陆响现下在陆家根本没什么实际权利,所以,他不可能再继续和江让在一起了。
而那般可怜、无助,因绑匪的伤害而备受煎熬的青年、只会如小兽般瑟瑟发抖的青年,当他失去了最后的庇护,便只能投入自己的怀抱了。
陈明激动的手指微颤,他又无法自控地想起那天夜里,那个酒吧中与青年唇齿相依、辗转悱恻的吻。
男人眼神迷离,呼吸微窒。
那晚青年醉醺醺的话语似乎犹在耳侧。
“陈明陈明陈明,我不喜欢他,你知道吗?”
那样可爱的、迷糊的、带着小脾气的声音,像是在与他诉说衷肠。
陈明心口灼烫,口腔中都仿佛分泌出一种垂涎的渴望,他告诉自己,他才不是什么斩断姻缘的刽子手、背后操作的阴暗小人,他只是在解救青年。
他在救那个不爱陆响的江让逃离苦海。
第72章 两面三刀凤凰男31
江让的状态明显好了许多。
那张苍白如雪、削瘦病态的面颊已经能够在男人的愈发细腻的关怀下开始泛起微笑的涟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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