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见状自然也不会不给面子,配合着换了个地方。
经历了城门口那一出,陶谦也没有继续称呼对方为侍中,这固然是一份辉煌的象征,却又何尝不是一场伤心事呢。
陶谦斟酌了一下,问道:“伯安如今拒了来自洛……长安的征辟,不知接下来有何打算?”
陆离好像没有注意到对方称呼上的险些错误一般,又或者说不愿意注意到这个:“接下来……”
他看了一眼郑玄所在的方向:“说来惭愧,当年离初入仕途,不敢说顺风顺水、万事随意,可承蒙先帝恩遇、同僚帮扶、地方配合、下属得力,也可称作无有难过之坎坷。
如此之下,不觉心生傲慢,以致于不识天下之深浅,不见自身之浅薄。”
陶谦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么一番几乎是忏悔开头的话,要不是眼看着对方还没说完,他都要忍不住开口打断了。
只听陆离说:“可叹这份傲慢,竟要见血才能醒悟,遇火方知愧悔,实在害人害己。
有道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第一步都还未曾做好,便跨步欲行后事,何其荒唐。”
他看着陶谦:“如今既已知晓……自然是要跟着康成先生好生学习的。”
陶谦张口欲言,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虽然通过前面的话预料到了后面会是一番自省,却不曾想到是这样的自省。
而陆离在这番自省中表现出来的对仕途的心灰意冷,更是陶谦万万没有想到的,这似乎是一种懦弱,但能够拿得起放得下,又何尝不是一种洒脱。
别管人家这话是真心的,还是用来委婉拒绝你的说辞,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再继续那就不礼貌了。
虽说陶谦的拉拢压根还没有正式开始,谈继续似乎有些奇怪,可两人都很清楚,这番话之后,有些话句注定不能说了。
因为提前做好了失败的准备,陶谦对于确实到来的失败倒是没有过于沮丧。
有些话虽然不能说了,但有些话还是可以说的:“伯安切莫如此自轻,此间之事若真要论错,天下众臣无不错之人。”
况且真要说的话,他们已经死去的先帝与宦官才是最错的那一波。
哪怕他们死了,先帝大家没法说,但宦官就算全都死了,在士人们这里也绝对不存在分毫的人死事消的情况。
这天下谁没被宦官害过,那都不算是大汉人。
哪怕没有被直接害过,那也至少被间接害过。
不说别的,当初南宫大火后对着先帝出的收税主意,直接祸害了大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黑山贼现在还没有被处好呢。
而远了不说,陶谦本人就是个曾经被宦官间接害过的。
当年他跟随皇甫嵩一起征讨北宫伯玉,结果因为张让等人的陷害,皇甫嵩被被贬官了,后来换了当时的司空张温顶上,两人起了冲突,陶谦差点被徙到边地去。
虽然后来两人关系很好,陶谦颇受对方倚重,但差点被徙到边地也是真的有的。
陶谦选择性无视了他俩起矛盾是自己先挑的事,反正自己没错,对自己颇为倚重的张温也没错,那是谁的错呢,自然是宦官的啊。
哪怕现在宦官们已经死了一年多了,但仇恨官宦在如今依旧是政治正确的一种。
对于这个政治正确非常清楚的陆离,听着对方话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对宦官们的批判上,那是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而另一边正在谈论哲学的一群人一听到这个,就好像沙僧听到了孙悟空说话,这怎么能不跟一句“大师兄说得对”呢。
可这真的全是对宦官的仇恨吗,或许只是对皇帝的仇恨没办法说,便尽数通过宦官进行发泄了。
也或许是因为陆离在这里,他们不好说,也许等他走了,他们会说个够呢。
就算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陆离一点都不会觉得意外,这不是政治正确,却是受害者对于加害人一种所应有的愤恨。
哪怕受害者们,至少能够出现在这里的受害者,并非全然无辜。
都踏进官场里,哪里还有什么无辜的人呢?
没有那么多戮力同心,有的是你争我抢,三公就只有三个,九卿就只有九个,谁也不想当被挡在外面的第四个人、第十个人。
而如果不巧你就是第四个、第十个,难道要认命吗?
认命还混什么官场。
自然是要想办法将那三个、那九个,拉下来一个、两个,甚至是更多。
将上面占据了位置的人拉下来,将想要跟自己竞争的人踹出去,将下面蠢蠢欲动想要将自己拉下来的人牢牢挡住。
在对敌人毫不留情的同时,你也要交足够多的朋友,让更多的人加入你的利益,维护你的利益,成为你的利益。
刘宏在这方面做的其实就很好,区别不过是他是作为皇帝在做这种事情,还是一位实权皇帝,所以让人很难有还手之力。
如今恨他的人,在某种程度上又何尝不是对他某种成功的肯定呢。
可这份成功在他死后,带给了大汉什么呢……
宴会之后,谢绝了陶谦安排的好地方,郑玄带着一群人找了个适合隐居的地方作为居住点。
正史中,郑玄隐居在下邳南城之山栖迟岩下的一所石屋,如今换成彭城,还是石屋。
陆离看着那石屋,莫名有种越活越倒退的感觉。
隐居的茅草屋住过了,郡府住过了,洛阳的皇宫他也住过了,现在住住徐州的石屋似乎也没什么问题,就当是体验古代住所的多样性了。
陆离不是一个不能吃苦的人,但他同样不是一个喜欢吃苦的人,在有条件的情况下,他从来不会没苦硬吃。
虽然他现在好像没啥条件,但是他有生活经验啊。
时隔多年,因为出现过雌鸡化雄事件,导致陆离没能在洛阳侍中寺大展拳脚的养鸡事业,现在在徐州得以继续。
陆离先是带着一群人将“养鸡场”圈好,然后带着一群人找了好几处买够小鸡仔,陆氏养鸡场徐州分部就此成立。
如今已近秋日,你要种粮食是不合适了,但是把周围荒地提前收拾出来,房屋边上圈一块种点菜还是可以的。
陆离兴致勃勃,好像终于真的走出过往阴霾了,大家见此自然不会扫兴。
不就是圈鸡圈吗,圈!
不就是买鸡仔吗,买!
不就是开荒地吗,开!
不就是种种菜吗,种!
但事情办着办着,怎么就有些不太对劲了呢?
一开始大家看着陆离兴致勃勃的又是养鸡又是种地,还以为对方是向下的一种“附庸风雅”,又或者是精致生活过够了,想要体验一下民间风情。就好像大鱼大肉吃多了,不免想要吃吃清淡小菜一般。
谁知道真的干起活来,陆离那叫一个手脚麻利,锄头挥的比挥剑还要熟练,仿佛终于回到了自己最为熟悉的赛道之上。
大家:???
不少人拿出了自己曾经抄录过的《陈情表》,感情你写的跟你爹在山上的守孝岁月中的“躬耕”,不是耕个一天两天,不是挥两下锄头,而是真的实打实一直干啊?!
大名鼎鼎的陆侍中都穿上短打下地干活了,你好意思就这样在旁边看着吗?
那边的动静也没有瞒着,陶谦很快就听说了这边一群人养鸡种菜,还在开垦荒地,立刻送来了农具与牛,其中还包括陆离曾经搞出来的曲辕犁。
但他以为的农活是郑玄的弟子们在干,陆离与郑玄美美的在一旁围观。
这叫有事弟子服其劳。
可实际上不仅郑玄也下场干活了,这些事情本身还都是陆离带头搞出来的。
嘶——
你想想那张脸,再想想那些事,两者竟然是可以搭配起来的吗?
怀着些许不相信,陶谦还亲自来看了一眼。
这一眼看过去,悬着的心彻底死掉了。
那个穿着短打,在地里干完活伸手随便摸了一把汗,离开田地随便就地一坐的,真的是陆离陆伯安吗?
先帝啊,你知道你最爱重的侍中是这样一位侍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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