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点半刚过。
麻醉科的一个副高带着一个住院医坐在位置上,频频递眼神过来,写满了疑惑和荒谬,满眼都是没说出声的脏话。
刚做完一台胸外科的支气管手术,熬到半夜,现在又要一起参加家属沟通,结果家属明显完全不是可以沟通的状态。
坐在这里仿佛就是白白浪费时间,无论是谁都会生气。
那一家人在会谈室里当着医生的面就吵了起来,男人原来只在人后埋怨孩子的母亲,现在也完全顾不上体面了,就算林远琛和其他高年资的医生开口劝说反驳,男人也完全听不进去。
而女人的状态更是歇斯底里。
陆洋转过头的时候,看到玻璃外面坐在走廊里的小姑娘,一时也有些无话可说。
“这种事情只能说我们不能排除发生的概率,比如说是1%的可能,不是说一百个里面就一定会有一个,可能一整年几千个人都没有发生风险情况,也有可能,今天一下子发生三个。但是我们肯定都是会尽力去避免,这就跟走在街上过马路一样的......”
大多数情况是不会要求体外循环组也得直接出面谈话的,但家属要求下,灌注师还是亲自过来,说得口干舌燥。
“那万一孩子痴呆了或者瘫痪了,我们怎么可能承担得起这样的后果?他现在没做手术,起码还好好的,如果......”
林远琛看着他,声音冷淡。
“如果孩子是好好的,那又怎么会送来医院呢?”
男人的话语一塞,停顿了一下,露出了一丝尴尬的讪笑。
“病情进展到这样,心脏已经明显增大,负荷过重进展下去就是不可逆的伤害。”
刚才小孩子的指标情况出现突然的波动,才会有现在的会议,如果有必要可能准备一下就需要开紧急手术了。
该说的意思已经表达清楚了,林远琛也没打算去理会这夫妻俩之间的纠葛撕扯,场面上又说了两句尽快考虑,会议就结束了。
这对父母站在会谈室外还在争吵,吴乐和苏教授组内另一名女住院医把那个小女孩带去了值班室,暂时回避了这样的场面。
而那个叫楷楷的小男孩已经转入了监护室。
陆洋在PICU内再次看过了孩子的情况,的确是不太能拖了,就算家属还没有签名,手续还没有走完,但是合作的各科室准备也在进行了。
守到了第二天清晨,各项数值渐渐正常之后,陆洋才回到九楼,一进办公室的门就听到关珩的吐槽。
“刚又打起来了,你还记得你回来心外科前一天我和你说过有对父母,孩子刚转进普通病房以为没事了两个人都睡着了,结果孩子转头就把玩具吞进肚子里请普外会诊,夫妻俩就打起来了那件事吗?”
“记得,怎么了?”
“比那次还夸张,那女的从男的头上抓下来一撮毛。”
关珩一边说着,一边露出一脸苦笑摇着头,估计这次拉架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那个女孩子呢?”
“在里面,有人陪着不用担心,”关珩朝办公室的方向努嘴,看陆洋表情松弛了一点,又转了个话题,聊起了之前的事情,“诶,那个江述宁真的看不出想法,他是想进站博后?研究员?走学校路子?”
“我怎么知道,”陆洋说着笑了笑,但是眼里也有一些犹豫。
对方主动提了帮他,如果强硬拒绝有点太拒人于千里之外,可是答应的话这个人情欠下心里又不安,以后如果有什么忙,自己不愿意帮,或者是帮不了也挺棘手,是有些两难。
想着,就埋怨了关珩一句。
“啧,你干嘛要周六生日啊?”
“咁系我嘅问题咩?有冇搞错啊。”
关珩瞪他,挥着手里文件板拍过去,陆洋还笑着抬手挡了一下,关珩正要再去拍他,结果抬眼就看到林远琛站在值班室门口,敲了敲开着的门。
哦豁。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到他们上班打闹的原因,沉着脸色。
迅速收敛,马上恢复了一脸严肃。
林远琛说话的声音也带着几分冷硬。
“陆洋,过来一下。”
办公室里,看着硬着头皮站坐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林远琛却没有开口批评。
陆洋低着头,以为最起码会被训斥一顿,毕竟工作场合要保持谨慎,因为家属随时可能来找这样的道理,从学生时代踏进医院开始,就已经反复被强调过多次。
但林远琛只是把电脑推到他面前,转过来把屏幕对着他。
“你觉得这样做怎么样?”
是楷楷那个小孩儿心肺间结构的模拟。
模拟出来的立体血管构造中,在他们之前的讨论方案的基础上又做了进一步的细化,自体心包补片的位置,血管改道连接路径都有了些许的变动。
陆洋细看了一会儿就明白了,之前林远琛在他的构想上做的修改因为风险和实操难度的原因,都趋于保守,他虽然还是希望追求更显著的效果,但也理解和接受林远琛的考虑。
现在这样设计是在尽力地达到陆洋最开始构想的结果。
“可是这样的话还是有一定的概率会发生扭转,也不一定能完全避免梗阻,他现在毕竟主要是依赖较大的房间隔缺损,循环暂时还算勉强,万一术后......”
“你觉得可行吗?”
话音未落,林远琛再次问得直截了当,目光直直盯着他的眼睛,要的是他确切的答复。
所有的风险自己能够想到的,林远琛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可就算是在设计的时候就预设了所有后果,他还是犹豫了。
陆洋正对着他的视线,他的担忧,江述宁的话语,那对夫妻的各种表现,还有那个瘦弱的小孩子躺在监护室里已经上了机械通气的模样,所有的这些碎片细节都在冲击着他的思绪。
停顿大概持续了几秒。
“我觉得可行,但是太冒险了,我还是不赞成现在使用,况且这个做法还没有经过更细致更......”
“之前那个郑晨阳,我觉得可以试一试的时候,你怎么没有这么多的顾虑?”
因为那个时候对于郑晨阳来说,这个方法是除了保守治疗外,唯一也许可以得到很大改善的机会。
陆洋的语气诚恳,他知道林远琛的说一不二,但心里像是浮在水面踩不到底的不安全感,让他还是没有办法坦然接受面对,本能地选择了回避。
“现在这个孩子,如果术中探查没有意外的情况,按照之前的经验和做法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我是觉得就算这个方式可能对于肺循环可以带来更好的效果,但没有足够把握的情况下,我不认为可以临床尝试。”
以为林远琛会因为他的优柔寡断而生气,然而,空白持续了一会儿都没有声音,陆洋抬眼看了一下坐在面前的老师,对方只是微蹙着眉,一直在看着自己。
“我来负责。”
“这不是负责的问题。”
陆洋的语气里带了一丝急切,林远琛却一直都是沉着而又冷静的口吻。
“临床上很多治疗就是冒险尝试去争一些生机。”
“但这个孩子可能只需要按照之前的做法就可以了。”
“你的想法也许可能能够帮助他大大地降低梗阻发生的可能,避免再次手术。”
林远琛看着因为自己的反驳,脸上越来越掩饰不住着急的陆洋。
“你想清楚,自己是在顾虑什么?”
一双眼睛的眸光像是探照灯一样锐利而深邃,望着他,仿佛一定要探究到一个答案。
在顾虑什么?
陆洋有些语塞。
扪心自问,是啊,他在顾虑什么?
那对夫妻的状态并不理智,对于治疗的认知和理解也非常有限,万一有什么意外,林远琛是因为他的设想和方法冒的险,他无法想象,也无法接受。
更何况,手术上冒险后失败的感觉,他亲身体验过,那些挫败,迷茫,破碎和昏沉,任何会把他带回到之前那个噩梦里的事情他都会下意识地躲避逃离。
更何况还有随之而来的纠纷与纠缠,变成谈资,被围观议论,对职业生涯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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