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这样,在挫折和困难面前,他才会那么隐忍和自持,不轻易流露,也不轻易承认。
过去的一切经验积累都被挑战,一次次地看着自己无能为力,这种感觉多糟糕,林远琛可以理解。
口齿因为哭声而模糊了很多,但他还是一直听着小孩子一句一句断断续续地说着。
“那个年轻人的症状很像爆发性的心肌炎,我看着他的心跳慢慢没的,什么药物都不起作用......”
“孙大爷旁边那个病房原来是一个跟她同样年纪的老太太,她的儿子和儿媳已经......她不是这里人,她一直怕要付很多钱,跟她说免费治疗她也担心,因为她用的不是智能手机不懂网络,平常都是要回去老家去窗口办理医保报销,这一次已经没有人能带她去了,我们告诉她不用的,可是......”
“她也走了。”
陆洋一边说着一边像是窒息一样大口喘着气,林远琛便一直帮他拍着背,顺着呼吸,听他说了很久。
面对从来没有碰到过的严峻与压力,陆洋一直都是靠着紧绷去压制和维持,积攒了许久的那些零碎感受都被一片片拾起,拂开灰尘,放进破开山石的缓缓流淌的河水里,倾泻出来。
直到后来,陆洋的声音越来越困倦,眼睛干涩几乎哭不出眼泪,林远琛才叹息着扶着他,让他好好躺在床上,又帮他把被子盖好。
眼角依然湿润,眼睫都因为被泪水浸润过而湿漉,林远琛看着他这样,眼底也坦诚地流露出心疼,伸手又帮他掖了掖被角。
负面的晦暗的情绪总归是发泄出来要好很多,看着小孩子终于像是卸了负担一样平和着脸庞睡过去,甚至有点轻微的鼾声,林远琛才拿上外套从房间里走出来。
刚走出房间,手机里面就接收到了其他医院发过来的一份患者资料。
小小的轮廓线条,一看就是幼儿甚至是新生儿的心脏,而且越看越莫名觉得有几分奇特的熟悉感,林远琛看了一下手表上的时间,班车已经快到了,便一边看一边向电梯走去。
几秒后,他知道了这份熟悉感从何而来。
这份图像,跟当时望望的情况几乎一致。
第89章
双手因为经常需要消毒和反复刷洗,明显粗糙了许多,吴乐看着自己手指端上那一些细微的裂缝,伤处总是会时不时带来尖锐的疼痛。
但似乎就是因为痛觉依然灵敏,她才能真切地感受到生活还在继续。
“好啦,都准备好了,我们就进去咯。”
护士老师清点了一下支援的人数,确认过,所有人的防护服都穿好,便推开了第一道隔离门。
吴乐安静地往前走,每个科室的医生几乎都有轮转过来支援值班,今天刚好搭班的就是颜瑶。
毕竟是熟悉的老师,吴乐也不需要像在其他人面前强颜欢笑,没人踏进诊室的时候,她便一直不说话静静坐着。
也许是这段时间情绪透支得太多了,比起悲伤,很多时候,吴乐只是显得很沉默。
她好像一夜间就成熟了很多,说话沉稳,态度平和,脸上的表情也藏起来了,面对同事的安慰只是礼貌地回应两句。
只有跟颜瑶两个人呆着的时候,她会坐在窗边对着外头发会儿呆,呆呆看着窗外。
颜瑶偶尔会转过身轻轻拍拍她的肩膀。
中午的时候远在武汉的医院打了电话过来,感谢了一番,也带来了后续手续的安排。
吴乐吃着食堂的饭菜,虽然咀嚼在嘴里是什么味道已经不重要了,但她还是在颜瑶的目光下,一口接着一口吃着。
“下午两点半吗?好的,我知道了,我爸爸会过去的。”
她朝外面看了一眼,今天是个好天气,气温有微微的回暖出了太阳,不知道武汉那边怎么样。
“嗯,我只有一个请求。”
吴乐说着,看着自己勺子下压平的饭菜。
“这件事情不要宣扬,如果有采访或者......请不要出现我家人和我的名字,包括我妈妈。”
“嗯,谢谢,麻烦您了。”
颜瑶看着她,没有说话,倒是吴乐过了一会儿自己开口问了一句。
“老师,如果捐献遗体,接下来会...会怎么处理?”
小姑娘的神情很平静,颜瑶便认真地回答了她这个问题。
“我跟急诊的程主任通过电话,说在准备符合标准的负压解剖手术室,也会由顶尖的法医团队......来主刀做。”
吴乐的眼眶又微微地红了,颜瑶从一旁抽出面巾纸递了过去。
“乐乐......”
“别人会说我不孝的,会说我学医当医生,到最后,却让自己的妈妈都不得安宁,”吴乐手里攥着面巾纸,低着头说道,“会觉得我是得到了什么才同意的......所以我觉得还是不要声张的好。”
“不要去理会这些,不需要看也不需要听”
颜瑶没有反驳她,世间的恶意从来真实,她可以理解吴乐的顾虑。
“上次回家,跟她吵架,好像还只是昨天的事情。”
就像是还没有彻底接受,小姑娘的脸庞上始终带着一抹恍惚,颜瑶看着她,有那么一刻就像是在看着过去的自己。
一瞬间就好像度过了漫长的光阴,所有的一切都变了,粉身碎骨得悄无声息,她自己平静地剜去腐肉,剜去痛疮,继续生活,继续工作。
“那边的医生说,下午早一点的时候陆师兄会跟我联系的。”
吴乐抿了抿嘴唇,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我爸爸要去医院签字,也要去拿回我母亲的遗物。”
吴乐对着脸上露出担心的颜瑶扯开一个很淡的微笑后,继续埋头吃饭。
逝者的遗物需要一次次消毒擦拭,然后装袋装盒,本来是由值班的护士来做,但陆洋和关珩出舱之前过来了一趟,想自己来做。
手机,身份证,玉挂坠的项链和工作时带着的胸卡。
汪倩,感染科,主管护师,护士长。
一件件都装在透明密封袋里,拍下照片给吴乐和逝者的丈夫发了微信过去确认,得到答复后,收拾完出舱,带着需要签署的文件从特定通道走出来,走到门口,隔着一排封锁的障碍和栅栏,他看见了吴乐的父亲。
“请问是吴先生是吗?”
“噢,对对对,我是来领汪倩的...东西的。”
身形有些佝偻,虽然戴着口罩,但面容看上去应该并不苍老,只是两鬓有了华霜,整个人看着都很憔悴。
“好的,您先等一下,”陆洋把东西递给关珩,然后拿出了手机拨通了吴乐的电话。
只响了一声,就接通了。
“喂,吴乐,你爸爸在这里了。”
说着也打开了扩音,吴乐的父亲便开口用方言说了一句。
“诶,乐乐,我见到你同事了。”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吴乐的声音仍然带着悲伤的颤抖,“东西都拿到了吧?”
“拿到了拿到了。”
核对清点,在交付的时候,陆洋突然提出留下那个胸牌。
“吴乐,这工作牌不然到时候回上海时我带给你,要吗?”
不管怎么说,虽然回去的时间依然未知,但更遥远的是不知道吴乐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陆洋也是心里忽然闪过的念头,想带个东西回去给吴乐有个念想。
吴乐在电话那头一愣,但旋即也开口,“好,谢谢师兄,那就麻烦你了。”
“不用客气。”
陆洋看着电话这头的吴先生也点头,便把那块胸牌留了下来,然后从关珩手里接过了文件板,将知情书放在了吴乐父亲的面前。
一瞬间老泪纵横,浑浊而沉痛的泪水不断地从面前这个中年男人的眼里滑落。
“我的觉悟没有我女儿那么高啊。”
他露出苦笑,看着一行行文字,用手背抹着眼泪,还是满怀苦涩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但麻烦你们咯,希望能够早一点,早一点......”
男人不停地擦着泪水,说不下去,电话里传来吴乐抽泣着深深呼吸的声音。
上一篇:老师,接委托吗?
下一篇:病美人被豪门大佬强宠了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