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的时候,匆忙地洗过澡,等会儿上午七点还有这段时间治疗的总结会,江述宁从储物柜里拿出外套披上正要往外走,就看到了站在外面的闫怀峥。
“闫老师,是要去吃饭吗?”
“嗯,对了,刚才那个情况没吓到你吧,”闫怀峥语气淡淡地问了一句,拔出针头的时候控制不住的出血想起来还是有些吓人的。
“还好,我穿的是最高级防护,加上马上止住了,所以倒也没觉得有什么,”江述宁说着,在口罩的遮掩下淡淡笑了一下,可转而又想起病人棘手的情况,话语也难免有些忧心忡忡,“这个患者血压一直波动不停,昨天晚上是降得厉害,夜里又突然失控,刚才也蛮危险的。”
“我刚好也是想跟你说,你看看联系一下家属,录一些话或者是直接打通语音过去,让家属跟他说说,有时候这种办法还是能起到作用的。”
不知道为什么,江述宁莫名的觉得有些惊讶,虽然这的确是鼓励病人常用的方式,但从闫怀峥嘴里说出来总有些莫名的不太搭配。
可惜情况并不允许,江述宁有些遗憾地开口。
“这个病人......他的爱人一月份的时候因为这个病走了,现在只有一个儿子,在武汉当地,也在重症病房里昏迷,其他亲戚我们只联系到他的弟弟,也在住院,状况不是很好。”
早期基本上家里有家人被传染后,没有隔离也没法接受治疗,接下来就是一家人都染病,患者临近退休的年纪,从武汉到上海出差,后来确诊就留在了上海治疗。爱人却很不幸,在终于等到床位送进医院的第二天就走了,儿子被收治时也已经拖延成了重症。
民生多艰。
不是没有在网络上看到过这样的新闻,短短一个月一家人便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屋子,或是前来接患者送院的人推开大门只看到孤零零的小孩,但这样一家人谁也没有逃过的事情发生在眼前时,还是令人在短短的一刹说不出任何话。
闫怀峥有些沉默,走向食堂的脚步也缓慢了一些,大概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他缓缓地叹了口气。
“可能过了很久之后,我们再来想这件事,它更多地会变成所有人的一个记忆,大家共同经历这样的一个劫难,一个事情,可当下其实背后都是......都是白骨。”
食堂传来阵阵香气,本该是这座远离了上海市区,集中着上海所有成年新冠患者的医院里最有温暖烟火气的地方,然而灰蒙蒙的清晨下,这一刻却蓦然让人感觉到无尽的悲凉。
“有些人可以等疫情慢慢过去,生活恢复正常,但也会有很多人没办法等到。”
江述宁看着对方的背影,他很少听到闫怀峥的感慨。
很多时候他都是一副理智强大又笃定的模样,没有动摇,也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视线冷淡,专注工作,感性与柔软似乎早已经被抛却。
在某一些瞬间,江述宁甚至觉得自己能窥见一些曾经猜测和想要知道的画面。
“老师之前经历过03年吗?”
“非典?那时候我在国外实验室进修,没有真的亲历,但08年我去过四川,那个时候是另外一种艰苦,交通很困难,好多地方连进都进不去。”
“地震的时候吗?”江述宁有些惊讶。
“嗯,”闫怀峥的表情很淡然,平静地一直往下说着,“我虽然从小跟着我母亲和外婆长大,但四川是我父亲的家乡。”
江述宁一愣,对方却只是继续平和地说着。
“生病,去得很早,这也是我学医的原因”
“这样啊......”
“都是以前的事了,当时是我第一次去四川,那时候很多偏僻地方的交通通讯,电力都因为地震瘫痪了......”
说着便慢慢往前走着,自己都没意识到讲了多少,等到看着江述宁主动接过打包好的餐食,闫怀峥才在一瞬间有了一点恍惚。
跟吴航之间都很少有这样轻松的对话过,慢慢散步慢慢聊一些专业和前途以外的旧事,分享怀念,都不曾有过。
如果那个时候也能这么自然地跟那个孩子聊聊天说说话就好了。
面上虽然没有任何表现,但令人几乎闷窒的遗憾与后悔,在这一刻像是那一夜从山体上滑落的山石一样不断撞击着他的内心,闫怀峥再开口的时候语气都带上一点沙哑。
“直接回去吃也好,节省时间。”
“是啊,”江述宁没有察觉到对方语气里的异常,应了一声,看着闫怀峥想着刚才对方跟自己聊起的经历,也鼓起勇气提了一句,“其实一直以来从学校毕业到去国外深造,每个地方虽然都遇到很好很厉害的老师,但我在哪里都像是短暂的停留,师生的缘分上都很浅。”
“你之前学校里指导你毕业的老师呢?”
“覃教授早已经退休了,”江述宁眼里也流露出惋惜,“之前指导我的时候他身体就......后来便只想好好休息了。”
这样的例子的确也有,临床工作几十年落下一身病,只想好好生活,拒绝返聘,也不再过问业内事务的。
“我自从知道是闫老师是吴航的老师,有的时候也挺羡慕他的。”
明显是带着几分试探的话语,但闫怀峥也只是笑,“这有什么值得羡慕的?我并不是一位好老师,不然吴航也不会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跟你提过我。”
江述宁看着神情上分明有几分落寞下来的闫怀峥,有些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但他也很快跟上,想说些什么安慰一下对方,可想到有段时间吴航的确并不是很好的状态,也有了些犹豫。
“好啦,”闫怀峥先打破了沉默,从江述宁手里接过自己那份早饭,“你先回楼上休息吧,吃完饭,等一下还有会议,我要先过去监控室看着刚才那一床的病人,怕有什么突**况。”
看着江述宁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的样子,闫怀峥迟疑了一下,也选择把话挑明了说。
“等这波事情结束,咱们就要一起过去新院区了,到时候其实光是大血管方向就会有好几位知名的教授过来,作为老师的选择有很多,你这么好的科研能力和经历,加上文章,会很抢手的,不用急于一时。”
说着闫怀峥拍了拍他的肩膀。
“况且,你的能力,很多领导对你的期许是希望你能尽快独立起来。”
“可是我还毕竟是从科研方向来临床的,还需要很长时间的训练,况且我心里对于老师也......”
“我并不算是一个好的选择,述宁,”闫怀峥的眼底第一次出现这么浓重的回避与隔阂,但下一刻也许是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生硬,他还是缓和了一点,“好了,到时候再说这些吧。”
匆匆别过,闫怀峥不再去看身后年轻人的表情,直接往楼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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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已经进行到第三个小时了。
汗水将发丝都浸润得粘稠,一缕一缕地黏在头皮上,每一次深深地吸气都像是要把眼前所有的水雾全都吸进肺里,视线在慢慢变得模糊,在镜片全部被遮挡之前,每一寸及时看到的画面都在大脑里不断地放大着。
主动脉,肺动脉,上腔静脉,动脉导管......
“这里是发起。”
虽然并不是疑问的语气,但林远琛分明是在确认,他的视野同样受限,刀尖指着血管的走行,镜片上也几乎都是蒸汽。
建立起体外循环之后,留给他们的时间就必须得争分夺秒,在这之前,孩子心脏大血管之间所有的解剖畸形,每一点他们都必须得掌握清楚。
呼吸潮湿沉重,他听到卫教授在回答林远琛。
吸引器的声音不停,在这一刻已经听惯了的声音变得格外嘈杂,陆洋只觉得自己就像被人捂着口鼻在做手术,又像是上刑,呼吸全都闷在一层接着一层浇了水的纸里,完全喘不过气来。
心情也跟着烦躁混沌着,光是努力平复平静,都像是要花光他所有力气。
“弓部明显狭缩,来,你们看冠状动脉口这里的供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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