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洋的语气平静,接下来的话一字一句,没有任何起伏地对着眼前刚刚踏入这个庞大的医疗系统不久,比自己还要年轻的医生慢慢说道。
马凡的患者很多要做的是全主动脉替换,从心脏发起的主动脉一直到胯部髂动脉,要在人的身上开一道一米左右的口子,把整条主动脉置换成人工血管。这样的手术我只在专硕毕业的那一年跟林主任接过一例,超过十八个小时,不吃不喝不上厕所。
那一例止血非常困难,所有位置的缝合都是几个主任做的,根本不敢让我们碰,从早上到半夜。在十八个小时之后,还不能休息还要跟床观察病人,一直到拔管推出监护室所有人才算能喘口气。的确女性在一定程度上会比男性更有耐力,但是我问你吴乐,那样工作你问问自己能接受吗?
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抱歉,但是你再问问自己,平时如果可以,那生理期呢?生病的时候呢?
甚至可能有男朋友了,你也没有办法跟他见面,平常也很难拥有自己的时间。别的外科值班室可能都是轮流值班的医生休息,但是我们这边住院医,好几个基本都是有自己的固定床位。可能两三个小时睡不到就要起来,要观察引流量和尿量,要时刻关注病人是否出现心衰。除此之外,如果你想要留下,还有严格的科研要求,阅读文献,整理临床数据,发表文章。
这些都是很现实的压力,轮转也关系到你定科。如果你以后定科在这里,比如结婚怀孕这些都是需要你考虑的。当然,没错,这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但是现实的社会,很多时候这些压力就是会压在女方身上,你有想过这些问题吗?
因为这里是大医院,心外科待遇的确不错,但也是用过度的疲劳和精神消耗,以及对个人生活的放弃换来的,你有真正了解过这个专科的工作强度吗?
“我觉得,我可以的,陆老师,如果我是一个男生坐在这里,你今天还会跟我谈这些吗?”吴乐看着他,眼神里写满了不服气和不甘心,“我知道外科基本上都是男性掌握话语权,但是我觉得这些明显都是对女性的限制与敌意,我如果......”
申请摊在她的面前,上面是陆洋的签名和潇洒的字体写下的一句“同意”。
“这就是你来了之后,要面对的真实的困难和偏见。”
“你可以不可以,并不是说给我听,也不是通过辩论证明的。所以这个申请你拿着,我不直接交给医务科,你想好了的话自己去交。”
陆洋说着,把另外一些需要提交的材料,也罗列在纸上递给她。
“这些写了之后,也是需要你那边的带教就是程哥签名的,公立医院你懂的,手续就是很麻烦。”
吴乐看着他快速大致给自己讲解了一遍要准备的资料,然后看了看手机时间和安排,站起身就准备走了,像是从久久的愣神当中重新找回了反应。
“陆老师,所以你是......同意了?”
“对啊,多个人来干活我干嘛不同意?”陆洋看着她的眼神,像是她提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别的教授组里要是不收,林主任组里面基本都是大血管和复杂先心病手术,要么熬大夜要么哄小孩子,多来个人分担挺好的”
“那......”
那刚才那些话......?
吴乐有些懵。
“你进到科室里来,肯定会面对这些话,甚至有一些老师会直接建议你转科,告诉你女生做心外太辛苦了,”陆洋转来正对着她,“可我觉得有些事情没有去尝试过就失去机会,是非常遗憾的。你能不能做到看你自己,但是旁人并不应该因为你是女生,就剥夺你这个机会。况且这个行业并不是没有女性心外专家,中心那边,分院那边不都有很有名的吗?虽然极少但并不是没有。”
“当然,最后同意还是要等林主任来了才能决定,但是申请资料可以先准备。”
提到林远琛,陆洋心中微微一黯,生病两个字还是自然而然地浮现在心里。像是快刀斩乱麻一样,定了定神,逼着自己平静下思绪,恢复到工作的状态,陆洋见她微微垂下眼神没有什么回应了,道了句加油,就出去了。
一个小插曲处理完,就得马上赶去监护病房,那一例竟然能够活到20岁的病人胸腔里复杂的回路一直绕在自己脑子里。
目前虽然在重症监护里躺着,氧饱和情况因为严重的先天性血管和心室疾病并不好,需要一直不间断吸氧,但是病人的意识和状态都尚算清醒,看到陆洋进来的时候,还露出了些许忧虑和害怕的表情。
很早之前就知道自己有先天性的心脏病,但是治疗费用和风险摆在眼前,当时父母也产生了退缩,所以选择了放弃手术治疗,一直只是用一些药物进行维持。但是出乎所有人意料,孩子还是长大了。
病人嘴唇和四肢有明显的青紫发绀,稍微运动劳累就难免缺氧,甚至昏厥,这些应该从小到大都没有缓解过,陆洋一边听着对方的心音,一边随口问了一些病人家庭的情况。
对方年纪不大,才刚刚出来打工不久,是在工厂里换住宿的房间时,搬自己的行李东西准备上楼就突然昏厥,被送过来的。可能看着觉得陆洋跟自己差不多大,所以病人在诉说自己的情况时,没有什么顾虑。
陆洋一直保持着温和的微笑,听到他提起自己的老家也在广东,虽然隔得比较远,但还是尽量找了一些共同话题跟他聊着天。
只是病人始终没有办法放松下心情,过了一会儿,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我这个情况会不会活不了太长,很快就要死了啊?”
对方问出这个疑问的时候很想做出豁达的样子,可是目光明显就有些小心翼翼,眼里也蔓延着无法忽略的绝望。
“我小的时候,医院的医生也说我活不了太久,可我也活到这么大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有感觉总有一天会出问题的。”
为了更好的帮助病人体内的血液循环,所以病人躺在病床上的时候,需要微微调高上身,陆洋坐在他的病床旁,基本能维持平视。
因此病人的视线也没有遮挡。
监护室里还有其他病人,有一些深度昏迷着,靠着输液泵和管子维持着摇摇欲坠的生命,一些还算有意识,但因为麻醉插管或是做了气管切开,开口只能发出一些低沉的处于病痛中的呻吟。
一个完全清醒的人待在这样的环境里,的确是难捱。
陆洋看着他,拿过了一旁住院医手里的平板,打开了一组图像。
“这是你的心脏彩超和ct。”
“你看这里,你的心脏心尖在这里,整个方向都跟很多人不一样,你是右位心。一般来说,如果没有其他合并的心脏问题,是没有关系的。但是这样的肺动脉,肺静脉的连接,加上单心室与主动脉的问题,很多一样问题的胎儿在出生之后就会出现喂养困难,无法呼吸,全身青紫直到缺氧死亡。”
但是你活下来了。
还活到了二十岁。
“如果主要的循环无法供给身体所需,那么在一些情况下,身体就会另找出路,以丰富庞杂的侧支循环和各路小血管组成的微小血管网去维持机体的运转,你看,这里还有这里都是后来才发起的血管路径,”陆洋一边说一边指着图像上的位置,笑了笑又继续说道,“之前我们做过一些冠脉阻塞到需要冠脉搭桥的病人,但是他们没有很明显的心悸胸痛之类的症状,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能力。
这就是身体求生的本能和运气。
“不过的确是比较复杂,后面我们也会请几个关联科室的教授都过来会诊的,也需要跟家属这边见面了再沟通。”
可是就算是有这样的情况,陆洋心里也知道,目前的这个年轻的男孩子心肌的情况也已经不容乐观了。
正常来说这种类型的情况在出生后6到12个月是最佳的手术时机,比较棘手的还需要先做调整姑息的手术,在肺部血管改善之后再做二期的矫治手术。
而现在来看,怕是常规办法都行不通。
手机在这个时候响起了微信提示,两个文字文件和一个Excel数据从林远琛那里传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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