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望望,希望的望。”
护士说着。
“名字还没来得及好好取,本来她爸爸说,小名先叫琪琪,但是妈妈说这个名字太常见了就改了,说是谐音是‘旺’,大吉大利,还很幽默,说是狗年怀上的也刚刚好。”
陆洋听了也笑了一下。
琪琪,望望。
这些小名虽然是仓促下取的,但其实背后代表的意思,很容易就能被读明白。
父亲盼着的就是奇迹能够发生,孩子可以康复,而母亲这边,也许是“奇迹”这个词太重了。
奇迹并不一定时常会发生,所以希望可能是对不肯放弃的坚定和小心翼翼的期盼更好的概括。
这些猜测和理解让陆洋下意识稍稍走近了一步,多看了一眼孩子沉睡时的容颜,上次就觉得可爱的模样似乎又长开了一点。
“你看这个小孩子的五官轮廓和脸型,啧啧,长大了一定很漂亮的。”
长大,对于现在的孩子来说还太遥远,但也是最真实的希冀和祝福。
陆洋转身出去的时候,看到了在外面等了他一会儿的师长,林远琛像是猜到了他一定会来这里一样,看向他的神色里并没有意外。
比起之前的惶然与无措,陆洋这次从监护室里出来的时候,表情要平静了很多,虽然内心的压力与分量并没有办法很快退却。
林远琛看着他,声音依然稳定而低沉。
“刚才手术会议后,商定的手术时间是明天下午,日程上也排得开。”
目光交汇,陆洋的声音没有再流露出任何的犹豫。
“好,我知道了。”
ECMO机器在夜间进行了撤除。
所有的监测数值依然保持着稳定。望望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连接的管路通道却多到架子上所有的挂钩横杠都挂不下,清点收拢,看着架子带着的滚轮慢慢把仪器推走,但陆洋跟床边多位医生和护理人员一样,心都还是悬着。
还要等待。
心肺是否能够完全适应自主工作,血流动力是否能保持稳定,脏器能否正常运转,所有的情况都还没有得到答案。
现在是凌晨四点,但是NICU里,白昼与黑夜在这里区别的意义不大。
呼吸支持依然运作着,关胸的时机还需要斟酌,林远琛在血压稳定之后,决定加强利尿,尽快消解内脏和身体的水肿情况。
作为父母,虽然现在不能进去看看孩子,但还是被允许隔着玻璃门遥遥望一眼。
陆洋在林远琛示意的目光中,走了出来,情况需要跟家属做个简单的说明。
走过苍白灯光下的走廊,孩子的父亲情绪要稳定一些,一直扶着自己的妻子。
女人看着里面小小的病床,输液泵和血气监测还保持着,她久久没有言语,双眼蓄满着泪水,但一直强忍着没有落下,半晌才开口,声音哽咽。
“她血管里,这几天流过的药,可能比她自己的血都多吧。”
没办法回答,陆洋只能在一旁静静地站着。
“我这几天其实跟我爱人一直在想,会不会也许并不应该让她到这个世界上来受苦?不是没钱治她,而是觉得......她真的好辛苦。”
作为母亲,在这个时候却被悲伤和心痛冲击得眼神茫然如同懵懂的孩童
“医生,她会不会痛?她会很痛吗?半夜会不会哭?她这样会饿吗?”
家属的迷茫会浓重得像是一场遮天蔽日的浓雾,不够坚定的话,方向与意志都会被模糊,他越来越明白林远琛那些话里的意思。
陆洋不是个擅长安慰的人,只能在这时候轻声地说道。
“一直保持着营养支持,治疗都是镇痛浅镇静的状态。”
女人的手掌贴在玻璃上,摇摇欲坠的不仅仅是她眼眶里的快要滚滚落下的泪水,还有她所有的精神和气力。
“做父母的总觉得不应该放弃她,有条件就应该生下她让她接受治疗,我们尽全力才是应该的,才算称职,可是现在,我看她这样,我真的,真的......”
女人痛哭着蹲下了身体,泪流满面,还没有完全恢复血色的面容在这一刻因为痛苦和自我的纠扯拷问而通红而崩溃,即便是被丈夫和护士搀扶着也没有力气站起来。
家属的悲伤,困惑,恳求,感谢,有时候甚至是咒骂和纠纷。
林远琛洗完手,说到这里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抽了两张纸巾也擦了擦自己早已经被汗水浸湿的头发。
“这都是一个医生逃避不了的,在临床上成长起来的必经之路。”
陆洋在他的眼神里微微地低下头,看不清表情,片刻的沉默后往九楼走时,侧过脸,窗外已经又是新一天的日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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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在郊区,离繁华热闹的地段要坐上很长一段时间的地铁,但校园在九月前后的时节总是特别热闹。
天气依然炎热,校道两旁的大树郁郁苍翠,跑道,操场,图书馆,教学楼,食堂......一幕幕依然和脑海里的每一寸剪影没有太大的分别,江述宁已经很久没到这边的校区来了,之前听说过有所翻新,但现在看着大致还是旧时光里的模样。
难得休息的日子还要过来开会,以后如果在行政上有了职位担当,这样的情况只会越来越多。
大一最无忧也最美好的一年是在这里度过,那时候,这条职业生涯的所有困惑与难关还离得很远不需要考虑,憧憬和理想的分量满满当当填满着胸腔。
准备进入新院区的第一批从其他附属医院抽调的医师需要参加的会议,大概会说些什么内容,其实可以预知。
江述宁没有急着上去会议厅,而是在校道上走了一会。葱茏树荫密密垂下的阴翳多少还是遮挡掉了下午已经稍稍收敛的阳光。
之前大学一年级的时候,他和吴航还经常一起去打篮球,后来有一次吴航不小心伤了手腕和手指,整个手包了两个星期才拆掉,便很少再打了。那时候,他觉得吴航多少有些小题大做,在国外少有的几次交流里才知道吴航已经再也不碰篮球时,更觉得惋惜。
手是很重要的,稍微迟钝一点就惨了。
没那么夸张吧,对了,你现在临床上跟着哪位老师啊?是上次你发的那篇署通讯的老师吗?
都是老师,其实没太大区别。述宁......你在外面过得还行吗?
挺好,就是吃不惯。
微信通话也是短短的几分钟,各自忙碌,也各自都有心事,不在同样的环境,身边的人事也都有了改变。抱怨宣泄,就算话语倾倒出来,对方也不一定能清楚地了解体会自己的处境。
可能不论是情侣还是朋友,距离的确很难不变成感情维系的屏障。
站在操场边上,看着以前短暂待过的地方,江述宁看着来往的学生,恍然觉得自己就像在注视着过去那段岁月里的自己。
上班的时候,不管是门诊还是在病房,手腕上带着东西其实都不太方便,加上手术时肯定要摘下来,取取拿拿也容易遗忘或是丢失。
所以这样悠闲的时间,看着手腕上戴着的运动手表,江述宁还是挺不习惯的。
吴航在他出国前送他的东西,就算当时他看上去并不太理解江述宁渐渐与自己疏远的原因,但他还是朋友临行前过来了一趟。
你不是以前一直挺喜欢这个牌子的嘛,兄弟哪里做得不对,你愿意就跟我说一声,我看看跟你道歉,然后再努力改改。
...没有,真没有。
啧,反正你去的时间也不长,回来的时候咱们一笑泯恩仇呗。
江述宁现在都记得吴航当时手指上戴着的情侣对戒的样式,素净简单又大方,牌子货不便宜,他还是选择笑了笑。
没有,哪来的什么恩仇,我真的是最近太忙了。
那行,保重啊,多联系。
行,上临床挺辛苦的,你也多注意。
这些碎片如今在脑海里偶尔生出的空白缝隙间回忆起来,其实心里已经没有太多的感想和触动了。就像是回忆到昨晚吃下的那份汤粉,前天开的医嘱,上周买的新地毯一样,都是寻常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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