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满眼眶发烫,静静听着。
“你不在了,世间就没人觉得朕可爱了。朕希望,你也活万万岁。”尹北望从袖中亮出一枚金牌,“去吧,用这个叫开城门。”
夏小满接过来,攥在手里。
沉甸甸的,像极了他渴望已久的真心。这是他们最接近相爱的一刻。他轻声问:“那你呢?还是要拖着全城的人,玉石俱焚?”
尹北望眼中仅有的温柔一扫而空,狠狠一拍垛口的砖石,红着眼切齿:“与其可怜,不如可恨!”
夏小满点点头,转身走了几步,做出抉择。
“就让我们的名字,在史册紧挨着吧。”
他从怀里抱出松鼠,摸了摸,放在地面。而后陡然一转,扑向男人,抱住对方纵身一跃!两道身影跌出垛口,如同蝴蝶的两翼,在狂风中失控坠落。
巨响过后,王朝陨落。
帝王的手沿着地面蠕动,爬向弑君者,推了推。他的眼中满是困惑,无尽的疑问,化作喉中一声叹息。
最尊贵的血,和最卑微的血混在一起,一样的红。
城墙一片混乱,有人哭,有人叫。
叶皇后抿着嘴唇,满怀期待探头俯视,随即爆发出近乎于癫狂的大笑:“死了,他死了!哈哈,尹北望死了,我自由了!我们一家人,又能在一起了!”
她奔下城墙,提着裙裾朝皇宫狂奔。侍从吓得不轻,紧随保护,驱赶民众。
她风一般跑着,步摇乱飞,口中高喊:“他死了!王爷,他死了!我们又能在一起了!”
在街上游荡的饥民不知她是谁,也不知谁死了。大概,是饿死的吧。
他们只知道,一个时辰过后,十二道城门开启。昌军和粮米一起入城,数百个施粥棚搭了起来,米香飘散。
听说,是太上皇重新主政,向北昌请降。
敌国那位年轻俊朗,还公然娶了个汉子的摄政王驱马入城,安排赈济,维持秩序。
百姓饿得前胸贴后背,看见战马都想上去生啃一口。你推我搡,互相践踏。挺过了饥饿,却在粥棚前被踩死了。
情形混乱,敌国的摄政王当机立断:“先不纳降城中的公差胥吏,他们熟知情况,还让他们维持秩序,给每人都配一什的兵做帮手。谁的分区秩序最好,全员提拔三级!”
骚乱很快平息,人们有序领粥。
一位白马将军当街飞驰,高声警示:“喝点稀的就行,千万别撑着!容易死!”人们看着他,感叹其俊美非凡。不过,还是白粥更美。
填饱肚子,有人道:“那位宁王操办过两次国葬,主持这种大场面很有一手。”
另一人道:“皇上驾崩了,是不是也请他操办一下。”
“没驾崩。”一名老者搭腔,“真死了得敲钟,敲几万下呢。”
齐国最后的帝王,从高耸的城墙坠落,国祚一百年。说长也长,历七代君主。说短也短,不及兆安郊外一百零三岁的期颐老者。
中原人讲中庸之道。习惯于为所有的死人,或将死之人说一句好话。
忠孝信悌,礼义廉耻。叶星辞也不知道,一个打算拖着百万生民“玉碎成仁”的疯子,跟哪个沾边。不过,目睹尹北望坠下城墙的一刻,他心中并无快意。
他以为,这家伙是突然失去理智,还拉着小满垫背。进城时才知,原来是被小满扑下去的。
那一瞬间,他的五脏六腑一阵震颤。
齐国的臣子说,夏小满可不是为了百姓,而是畏罪自杀,同时弑君。他们不屑于相信,一个不算男人的男人,会爆发出超乎所有男人的勇气。
叶星辞确信,他就是为了窗花后的七个字。
年关将近,他用舍身一跃,成全了满城百姓。家家户户,都能开心地贴窗花了。
“想什么呢?给你,擦擦眼泪。”
叶星辞抬起泪眼,见一只手伸在眼前。他笑着把脸贴在男人手上蹭了蹭,“你的手帕呢?”
“在呢,舍不得用。”楚翊指指对街的饭馆,“还没吃饭呢,我让火头军借他们的灶,弄两个菜?”
“喝粥吧。”叶星辞看向粥棚,“刚才我还在那喊呢,喝点稀的就行,别撑着。我得以身作则啊!”
公主慢慢踱过来,向楚翊这个白事行家提起兄长的后事。她又穿回男装,双眼哭得红肿。
她说,希望别给兄长定恶谥。虽然,兄长还没咽气,正躺在宫里。不过太医说,回天乏术,两个人都很难挺过来了。
“到时候,让令尊定夺吧。”楚翊微微一笑。
当日,齐国的太上皇献上降书,正式逊位。疆域并入大昌,并受封齐亲王。
受降仪式上,叶霖看着满头白发、身形瘦削的表弟,目露愧疚。不过很快,他就坦然与之对视,谈笑风生。
同时,低声吩咐二儿子,去户部找找从前的旧相识,把被查抄的家当拿回来。再帮助三个亲家重立门户,尽快拿回家产。若全不在了,那么家产归入叶家,算三个儿媳的。
至此,在天下归一的巨潮中,这条不断变换浪头的世家老鱼全身而退。
第413章 盛世将至
当夜,齐王于筵席间过量饮食,当场暴毙。
其世子因长期遭软禁而精神恍惚,其胞弟顺王已在围城期间病逝。楚翊破例决定,由其长女尹月芙袭爵,封号不变,为齐郡王。
袭爵之后,尹月芙请楚翊协助治丧,自己则彻夜为父守灵。父亲暴毙,兄长将死,接连的打击之下,她表现得很平静,慢慢拨弄火盆里的纸钱。
她的夫人也一身缟素,虽跪坐在她身边,脸色却比灵床上的尸首还冷,一语不发。
清晨的殡宫,呈现出一种青白色。
飞檐下的铁马尽数裹上白麻,风过时发出闷响,应和着一夜未停的丧钟。
叶星辞立在殿外,和楚翊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把刚刚得到的消息告诉公主。不,齐王。
正在措辞,尹月芙迈出大殿,请他们到偏殿喝茶。她冷静地问,是不是她哥哥咽气了。
“不,要更复杂。”负责操持丧礼的楚翊面露难色,“令考出殡之后,该与令妣孝淑皇后在同一间宫殿并排停棺,做一个简单的合葬仪式。待将来陵寝竣工,再正式合葬。”
尹月芙点头。
“我刚刚得知,小五的姑姑叶太妃,提前将孝淑皇后下葬了。”楚翊是白事行家,可也没遇见过如此棘手的情况,“就葬在风和园,具体的位置她不肯说。园子上千顷,也难以找寻。她说,偏不让这对夫妻合葬,令考配不上令妣。”
“麻烦九爷了。”尹月芙苦恼地歪歪头,“过后,我会与叶太妃沟通,你不必再费心。”
她的夫人也跟来了,在几步外蹙眉听着。眼神古怪,像在说:这是什么家庭啊,开眼了。
聊了几句,叶星辞和楚翊离开殡宫。楚翊说,想去风和园逛逛,看看自己年少时落水的旧址,那可是一段姻缘诞生之地。
“走,从外朝这边穿过去,我知道一条近路。”叶星辞笑着带路。
昨夜落了一场薄雪,此刻化为雪水。罗雨看着黏在地面的黄白纸钱,傲然道:“我们宁王府的业务,终于拓到江南了。”
“别瞎说。”楚翊忍俊不禁,在罗雨头上弹了一下,“将来,让李青禾来协助齐王,把新政拓到江南,那才是真的厉害。”
“李大人一出手,事就稳了。”叶星辞道。
“他已有规划,就差施展手脚了。待江南局势稳定,整肃吏治之后,就请他举家迁居兆安。”
他们边走边聊,在重重宫墙之间穿梭,前往毗邻皇宫的风和园。转过几道弯,叶星辞心弦一动,放慢脚步。
接连几座官署闯入视野:詹事府,两春坊,司经局,以及卫率府、内率府。久违的路径,久违的门楣。
他扫一眼内率府门前石阶,似乎听见它们在耳边低语:叶小将军,几年不见,你长大啦。
再往前,是一对威武石狮和高阔宫门,晨光辉映斑斓的琉璃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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