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狠下杀心,有一半是为了小五啊!四哥疯狂了,只要活着就会生事,他不能令小五屡涉险境!但他只会告诉小五,这是他自己的抉择,无关旁人。这个担子太重了,就由他独自承受吧。
直到几天后的早朝,跪在御前领旨时,楚翊耳边依然回荡着悠悠诵经声。不过,很快便被高亢清亮的宣旨声掩替:
“应天顺时皇帝,诏曰:皇九叔宁亲王楚翊,玉洁松贞,明德惟馨。沅芷澧兰,崖岸卓绝。史云,言美则响美,身长则影长,朕深以为然。朕年纪尚幼,应以学业为重。钦命皇九叔为摄政王,摄政监国,全权提领军政朝纲,御前赐座免跪,授玉玺、兵符。其钧令,如同皇命。”
“臣膺此重任,必竭智尽忠,不孚圣望。”二十二岁的摄政王接下圣旨,久久没有起身。
“九叔,平身吧。”高居御座的永历莞尔一笑,“从此以后,你见了朕就不用跪了。大昌的社稷,全仰赖你了。”
楚翊缓缓站直,手握圣旨,仿佛提着千钧重担。身后,是俯首的群臣。左右,一个人也没有。
好孤独啊。
还好,小五就在家里等他。
太监搬来一把黄花梨圈椅,摆在御台之下,皇帝的左手侧。楚翊犹豫一下,款款落座。他一个人的目光,与百官的视线交错,锋芒毕露。
第229章 深藏的野心
一阵凉风卷进大殿,灌入袍袖,激起一阵战栗。楚翊耳边又回荡起低沉的往生咒,不禁出神地想:本朝开国以来,出过两个摄政王,无一善终。
忽而脚下一软。
楚翊猛然低头,看见自己正踩在四哥身上,对方露出一个含血的笑。他心里一凛,随即踏碎幻象,目光从惊惧转为坚定。
他要足履实地,一步步走下去。两个人,扛着三个人的理想,笃定地走下去。只看眼前路,不问身后事。
他周身热血翻涌,见百官仍在看自己,这才想到,该说点什么。他想了想,朗声开口:“本王荣膺摄政王,今后将与诸位栋梁戮力同心,共迎盛世。”
然后,他终于道出他和恒辰太子的终极目标,从未对小五表露过的真正志向:“大昌绝不挑起争端,我会竭尽全力,让和平尽可能地延续下去。不过,一旦战火再燃,便是一场昏天黑地、流血漂橹的亡国决战!绝不手软,绝不议和!一战止戈,一统山河。那之后,才是真正长久的太平。”
他望进吴正英深沉睿智的双眼,从中读出肯定和赞许。他略一点头,继续道:
“我们要广推新政,革新弊政,充实国库,操练兵马。从今天,从这一刻起,为那一战而绸缪!不容一刻懈怠,不存一丝幻想。我厌恶战争,也不期待它,但必须要为它的不请而来做万全准备!百战百胜,非善之胜。一战而胜,善之胜也。”
这番话振聋发聩,群臣无不惊讶,永历也愣了。
昌齐两国,大战如吃饭,小战如喝水,打打杀杀近百年。每番大战,都在伤筋动骨前议和,以保彼此皇权安稳,防止后院起火,形成一种微妙的默契。就像,某人输了一场赌局,可家底还在,家里就不会乱。
无人敢设想,一战定乾坤。而今,那人出现了,就坐在众人眼前,年轻俊逸的脸庞锐气逼人。
楚翊威严端坐,目光掠过群臣,忽而一笑:“官吏的罚俸,我看就免了吧。”
永历道:“九叔可自行决断。”
在百官谢恩声中,权力的共享达成了。
“你也是个骗子!”
夜里,叶星辞愤然瞪视男人,竖起手掌,在褥单上压出一道沟,“这是国界。今晚,你不许越过这道山谷,也不许碰我的山谷。”
“论骗人,还是你在行。”楚翊忍俊不禁,“那还能睡一个被窝吗?”
“不行,你自己搭个窝。”叶星辞收衣服似的,双手快速动作,将被子全拢在自己这一半地盘。
“好好好,睡觉吧。”楚翊笑着另取一条薄被。躺好之后,他用两根手指模仿小人走路,悄悄跨越国界,攀登可爱的山丘,被叶星辞一巴掌拍飞。
一战止戈,一统山河。
叶星辞终于明白了,老太后出殡前那次御花园夜谈,吴正英眼中的未尽之言。楚翊所求,不是眼下的太平,而是那之后的彻底胜利。
太子低估他了。他绝不软弱绥靖,而是有着四海归一的野心。他不会为维持安稳的现状而隐忍妥协,不会按甲休兵、马放南山,而是枕戈待旦。
这小子太会藏了。自己只是藏起了半斤重的牛牛,而楚翊藏起了浩大的野心。
“你和恒辰太子,根本就不是和平的维护者,而是两个战争狂人!”叶星辞越想越气,背朝男人,恶狠狠地下了论断,一时口不择言。
“叶小五!”楚翊脸色一沉,声音骤冷,猛然支起身子,凶狠地扳住少年的肩膀,像要去咬人家的耳朵,“我不准任何人诋毁他,哪怕是你!你再乱讲,我就——就——”
他“就”了半天,也没定下什么严厉的惩罚,只在人家屁股拍了一下。
叶星辞扭过脸,淡淡剜了他一眼,嘴角一挑:“你舅怎样?你舅他可是很怕我呢。”
楚翊怏怏地躺回去,许久无言。
叶星辞心里发酸,纠结了一会儿,嘟囔道:“抱歉,我一时失言,不是成心的。”
“小五,我没骗过你。”楚翊重新开口讲话,这代表他已不介意方才的口角,“你忘了吗,我们要一起成就宏图伟业,将志向当作一个不老不死不灭的孩子。”
“可是,这孩子将会姓‘昌’,不姓‘齐’。我原以为,它有两个姓。”叶星辞语气苦涩,“我要的是和平,你却注目于未来的战事。”
“他不姓昌,或齐,而是百姓。”楚翊语重心长,“两国同根同源,百年前本就是一家。国界两侧,往前数几代,都是血亲。我和恒辰太子,把江南的百姓,也视为自己的子民。只有天下归一,减轻赋税,不再将人丁和巨额军费消磨在一次次无意义的战争上,人们才能真正过上好日子。我曾说,恒辰太子的死是天下人的损失,就是因为他有能力做到。”
叶星辞深受触动,肺腑都在颤抖,却冷然反问:“那为什么,不能是大齐让天下重归一统?”
“你觉得,齐帝行吗?”
“我……我怎敢妄议圣上。”叶星辞心口一震,却忍着不适感,第一次用狂悖的眼光去审视大齐天子。
皇上真的不行。论锐意进取,甚至比不过十岁的永历帝。
皇上一生顺遂,能力凡庸,没有经天纬地之才。偏又正值壮年,身强体健,一根白发都没有。
太子倒是才能出众。北望,他的毕生之志,已清晰地刻在名讳中了。但他受到压制,不得施展。叶星辞甚至忧心,他性情愈发沉郁,过些年会走在皇上前头。
没有子嗣,那就视天下人为血脉——叶星辞的确这样想。
他立志维系和平,用自己的一生替公主担起“和亲”重任,可是……他蜷在被子里,喃喃道:“逸之哥哥,我懂你,也没忘记我们的志向。只是,突然知道枕边人的野心,我一时不知如何自处。从前,你怎么不告诉我你真正的信念?”
“抱歉,江南在顺都有很多细作。”楚翊坦言,“我怕走漏了这个信念,还没成为摄政王,就引来祸端。”
叶星辞无言。
“小五,我没变。”楚翊温柔地抚摸他的肩膀,“不过,我的善良,有着更宏大的格局。”
叶星辞笑了:“呦,你可真会夸自己。”
“我越强硬,天下反倒越太平。威慑带来安稳,忍让导致纷争。你这么聪明,该懂的。”
叶星辞默然。
“我承诺,会和你一起守护当下的和平,绝不挑起争端。我也由衷希望,直到我们老死,这份和平也不会打破。”楚翊的话如利剑出鞘,铮铮有声。他顿了顿,语气温和却霸道,“若齐国挑起战事,出师无名,你的心,要贴在我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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