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嗐,还以为你有办法。”众人感到失落,脑袋像晒蔫的秧苗似的一排排垂了下去。
“与其将希望寄托于他人,陷入漫长无望的等待,不如自己去实现。”铺垫至此,叶星辞开始点明方向,“诸位都是一时行差踏错,有的偷盗,有的不慎伤人。不像那仨死人,是彻头彻尾的恶棍。”
他顿了顿,昂起头,目光熠熠胜过此刻遍野的春光,掷地有声道:
“地不长无名之草,天不生无用之人。我想为我们找一条出路,用军功摆脱罪籍!前提是,你们要无条件信任我,配合我!”
一旁的军头听得瞠目结舌,接着嗤笑一声,撇嘴摇头:“这小子,长得美想得更美,痴人说梦。”
这群谪发军鸦雀无声,仰望着刚刚成年的年轻男人。四下静得,连鸟儿飞过都像是打雷。
“这……能、能行吗?”有人缩着脖,小心地问。
困境中的人,总是不想放过任何一丝希望,却又不敢伸手去抓。倘若有人牵头,便不一样了。
“能行。”叶星辞笃定道,“而且,我已经有计划了。”
想招揽可用之人,只能以利益去鼓动。若是跟谪发军们说大道理,什么“我们以战止戈,永远结束纷争,让天下百姓过好日子”,人家会跟你说:去你娘的。
“我怕死。”狗子胆怯地眯起眼,说了句大实话。众人纷纷应和。
“我也怕死,所以更要努力去争。”叶星辞在田埂昂然踱步,宛如点将台上的统帅,“一旦打起仗来,无论你怕不怕,谪发军都要最先送死。你证明了自己的价值,说不定能晚死几天。”
众人恍然,倒也是这么个理。
叶星辞任由他们热烈地探讨、商议,对自由和尊严的一点点渴望,正随着这碗米酒悄然滋生。见时机差不多了,他才再度开口,直接默认了众人的支持:
“说实话,我有领兵的经验,也打过胜仗。没有任何胜利,是由一个人独自书写。既然大家拥护我,我保证,大家再也不用吃剩饭!下一顿酒,会是庆功酒!”
说罢,他手里狠狠一掷,酒碗应声而碎。
“好!”受到鼓舞,众人也陆续起身,饮尽酒水,豪迈地摔了碗,决心追随。噼里啪啦,不绝于耳。
“哎呀呀,这都什么酒品,搁我这过年放爆竹呢……”酒家慌忙跑过来,痛惜地看着一地碎片。
叶星辞又掏出一点碎银,作为补偿。酒家转忧为喜,问他还摔不摔了,店里有很多碗。
叶星辞要了一些卤菜。
他在微笑,可其中绽放的光芒却毫不微弱。举目田野,刚刚翻耕的田地,泛着积蓄了一冬的丰沃。
人生啊,如大地,被翻来覆去地折腾。既然这就是宿命,那我要做,我自己的播种者。
“对了,诸位,我是个成年男人了。”迎着春风,叶星辞张扬地高声宣告,“别再喊我什么赛美人,叫我骁武,这是我的表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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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封一冬的湖水,在早春的阳光下潋滟生辉。
陈为站在堤岸,让听荷捡来扁形石块,一起打水漂。永固园有温泉,他一直在此调养过冬,打算这两天回家。
他斜身朝水面飞出一块有点轻的石头,觉得不对,轻嗅指尖,蹙眉道:“听荷,你捡到野兽拉的粑粑了。”
仍在捡石块的少女不解:“你怎知道?”
“因为我长鼻子了。”陈为眺望对岸,忽然挥了挥手,“我还长眼睛了呢,看见罗雨了,哈哈!”
片刻,罗雨跑到近前,嘴角带笑。
他早已痊愈,留下一身的疤。但穿好衣服,外表依然书生般清秀文气。他自我调侃,是表里不一之人。
“王爷在和吏部尚书袁大人谈事,让我请舅老爷过去坐坐。”罗雨说道。
“我好久没见逸之了。”陈为与其同行,“每次屁股都没坐热,就赶去忙公事。我总觉得,他在逃避什么。”
第314章 追悔可及
劫后余生,罗雨较从前开朗健谈。他说,自己快当爹了。陈为诧异,问他娶了哪家女子,怎么没招呼自己喝喜酒?
“哦,目前在打光棍。”罗雨淡漠地解释,“不过,有姑娘青睐我。那就代表,我快成家了。然后,就离当爹不远了。”
“挺有前瞻性,你咋不说要抱孙子了呢?”陈为嬉笑侧目,“谁看上你了?”
“子苓她们四个。”罗雨神色冷淡,嘴角却得意而腼腆地挑了挑,“她们没明说,但我能感觉到。养伤期间,我们五个相处得很好,都牵手了。”
陈为张大嘴,投去艳羡的目光:“你小子不简单啊!你的王爷都没牵过真美女的手。”
“就是玩那种,考验反应的打手游戏。”罗雨志得意满,“我把她们的手全打肿了,哈哈。”
“……”
“不过,她们总找我玩儿,也是一种美人计。”罗雨很清醒,“她们经常撺掇我,带她们去找充军的王妃,还有于章远三人。我没答应,我还得保护王爷呢。”
说完,他猛地抿嘴。
“充军?”陈为神情一变,脸色和刚才丢的石头一样臭。
“从军。”
“不对,我听清了!小五不是在展崇关带兵,怎么成了充军?”陈为一手死死捏着罗雨的肩膀,一手捂在心口,“你快说明白,不然我要犯病了!”
罗雨犹豫一下,坦白道:“王爷把王妃休了,发配充军了,去年我们回家当天的事。”
陈为面色发青,面条似的缓缓萎在地上,听荷慌忙来扶。
“王妃救了你和我,我感激他。”罗雨叹气,表情复杂而痛苦,“可是,他伤王爷太深。他和如今的齐帝,在山洞外说的那些话,害王爷夜夜失眠。我不恨王妃,但我也没劝过王爷不去恨他。”
“小五说什么了?”陈为含着泪,愤怒而困惑地咆哮,“不可能啊,我们两个始终被关在一起!一定是误会!”
他一骨碌爬起来,拔腿就跑。
湖畔水榭,楚翊正和袁鹏闲谈品茗,迷惑地望着对岸动如脱兔的舅舅。袁鹏也留意到了,淡淡道:“看来,陈大人的身体好多了。”
“是,正锤炼筋骨呢。”楚翊收回视线,心不在焉地聊着官吏升黜,春耕春灌,和天子亲耕典礼的事。
他手里把玩一条绣着柳丝的手帕,点点绿叶,不时从指间闪过。有一天,他把它扔了,到了半夜,又发疯似的满院找。
“昨日面圣,我说了发兵夺回流岩的想法,皇上支持我的一切决策。”楚翊平静道,“我本想积蓄几年再动手,可朝堂暮气沉沉,灰心丧意。这哪是养精蓄锐,是持续颓废。自去年大败,许多人质疑我一统天下的战略是错的,偏安半壁才是长久之计。有的官员,甚至提议马放南山,以示友好。这种绥靖的想法很危险,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楚翊想,最近就去展崇关,谋划出兵之事。当然,也见见那个小骗子。自休妻之后,他拼尽全力,却还是放不下。
“王爷又清减了。”
楚翊抬起清贵瘦削的脸,笑了笑,说忙的,食少而事繁。
瘦了之后,他的眉骨变得凌厉,敛着幽深的双眸。眸中锁着愁绪,像夜色里翻涌的海。
“不然,我给你说门亲事?”已经知晓一切的袁鹏笑道。
楚翊轻轻摇头,然后头就被打歪了。他还以为是记恨他的前丈母娘溜出了王府,扭头却看见,四舅被怒火扭曲的脸。
“说亲?亲个屁!”四舅抡起巴掌,又朝他头上招呼,声嘶力竭:“你给我把小五接回来!接回来!你被骗了,知不知道?!”
楚翊躲避着,淡淡道:“我这半辈子,都在被他骗。”
“你被外人骗了!”
袁鹏同样算是楚翊的舅舅,面对这“和睦”的家庭氛围,不禁看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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