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慌乱,小两口乘进宫里派来的车驾。骏马四蹄如飞,疾驰在凌晨的顺都城,月色下烟尘四起。急促响亮的蹄铁踏地声飞掠街道,惊醒许多梦中人。
有人探头,望向声响消失的方向。夜幕下,宫城的轮廓森然巍峨。人们多少猜得到,宫里出事了。
“九爷,快随奴婢来!”
一个太监在前引路,神色仓皇,小两口不顾礼数地奔向老太后的寝宫。夜风一吹,叶星辞才算彻底清醒。
他与楚翊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读出相同的预判:庆王梦碎了。老太太一旦西去,皇族开始守孝,庆王迎娶藩王之妹续弦的美事,恐怕也随之泡汤了。
迈进门槛前,叶星辞瞄见一道伏地啜泣的身影。月光照着他青茬茬的脑袋,一袭灰布海青裹着高大而瘦削的身躯。
是楚翊的三哥,曾经的瑞王,现在的知空。
“三哥……”楚翊脚步一滞,下颌颤了颤。叶星辞也跟着难受了一下。
知空的光脑壳飞速抬起,又垂下,喏喏地应了一声。
叶星辞发现,他沧桑多了。往日的骄狂跋扈,被几道拧成细绳的皱纹掩盖,面颊粗糙如刚锯开的枯木。曾经“未婚妻”的注视令他局促,头埋得更低。
他说,他不能进去,因为皇上在里面。皇上说过,与他永不相见。但是,皇上依然在半月前就派人把他接到城里,以备不测。皇上天天都能看见老太后,知道她的身体每况愈下,临走前看一眼儿子才能瞑目。
“小五,我们先进去。”楚翊轻声道。
这时,庆王也携儿子和侧妃赶来了。见了他,知空难堪地往后闪躲,双手抠着砖缝,似乎想钻进去。
见曾经压自己一头的人潦倒惨淡,庆王得意地哼笑:“呦,哪来的野和尚,见了本王也不行礼。”
“贫僧……贫僧叩见庆王爷千岁。”知空颤声参拜。
庆王一振袍服衣摆,故意踩着三哥的手走了过去,令对方痛苦地吸气。那已不像是贵胄的手,在自力更生、洗衣劈柴的守陵日子里磋磨得黝黑皲裂。
叶星辞回眸瞥见这一幕,愈发厌恶庆王的嘴脸。他也讨厌曾经那个强横的瑞王,但不会故意羞辱此刻的知空。干掉庆王的心理负担,似乎又轻了一点。
昨天与夏小满碰面,他脑子一热,承诺会独自解决庆王。此举利己,利太子,利和平。然而想了半天,也毫无头绪。
干巴的大米饭——难拌(办)!
“母后!”
楚翊的呼唤勾回叶星辞的思绪,他也随之跪在太皇太后的病榻边,周围还有永历小皇帝、皇太后和多位太妃。楚翊的生母和养母亦在其中,朝他点头微笑。
庆王也携家眷靠近,急切地询问太医,病情如何,得到的答复唯有叹息。他猛捶了下大腿,表情沉痛,夹杂着不甘和忧惧——婚事恐怕告吹了,旧账要重算了。
“四爷和九爷都到了。”一个太监轻轻地说。
病榻上,老太太用参汤吊着一口气,混浊如污水的双眼扫过一众亲眷。竭力呼吸几次,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死后,皇族晚辈须守孝三年,不得嫁娶。”
她深深盯了庆王一眼,将熄的生命之火,陡然迸出一点畅快的光亮。报复,永远能带来最极致的快意。
庆王愤恨切齿,不敢做声。
叶星辞暗喜。从前,江北的国丧期为三年,期间不得婚嫁生育。后来,昌太宗认为有悖人道,减为六个月。现在,老太后特意要求按旧制来,彻底砸碎庆王的如意算盘。
“好,朕会拟旨,全按您的意思办。”永历握着奶奶枯瘦如柴的手,泪流满面。
老太太也竭力回握稚嫩的小手,气若游丝:“皇帝……奶奶,想要你一句话……叫你三叔善终,行吗?”
“朕有生之年绝不为难他,君无戏言!”永历立即许诺。
老太太放心了,阖起双眼。
庆王世子往前一扑,“哇”地哭开了,她又霍然睁眼,原来只是休息。在众人不悦的目光,和父亲的呵斥中,庆王世子往后躲了躲,讪然低头。
老太太干张着嘴,缓了片刻,用嘶哑的喉咙将遗言一字字往外挤:“我的私产,全……全给老九。他根基浅,不富裕。珠宝首饰,玉器字画之类的小玩意儿,就留给老九的媳妇。”
她说得轻飘飘,叶星辞却有些忐忑。太皇太后的首饰,哪是小玩意儿,而是价值连城!无功不受禄,他拿着烫手啊。
“母后如此厚爱,儿臣感激涕零。”
一夕暴富,楚翊动容地落泪,叶星辞也跟着念叨“臣妾谢恩”。老太后的用度均出自内廷,自己的年俸大多攒下了,这些年少说也有五六万两。
庆王的侧妃面带不甘,悄悄用胳膊肘怼丈夫,似乎想问:你怎么啥也没有?见丈夫无动于衷,她用手帕拭了拭眼角的泪痕,斗胆开口:“母后,臣妾也是您的儿媳——”
不待她说完,庆王就甩了她一巴掌,低声怒斥:“蠢货,闭嘴!”
老太后又虚着眼,张嘴喘气,为后续的遗言积攒气力。
第221章 又升回来了
庆王挤到她枕畔,情真意切地哭了几声作为铺垫,随后低语:
“母后,我舅舅还关在诏狱,您老倒是给求求情。内廷采买胡椒的银子,我已经退还了。他有错,但罪不至此,降职罚俸也就算了。马家也是名门世家,他是族长,这么一来,就败落了……”
叶星辞冷冷瞟着他,头一次听见对方用如此卑微的口吻讲话。矮子放屁,低声下气。他在竭尽所能,为自己保留一点势力。
病榻上的老太太,蠕动着枯皱的嘴唇:“活……该……”
庆王像挨了一耳光,脸色瞬间涨红,急道:“当初,二哥荣登大宝,我母妃和她娘家也是出了大力气的,你们情同姐妹啊。”
“我们是姐妹,跟你有什么关系?”太皇太后将头扭向另一侧,不想看他,“国有国法,后宫不能干政。”
庆王脖颈暴起青筋,双拳紧握。叶星辞几乎以为,他要给老太太一拳。
庆王咬着牙,默默往后退。永历厌恨地斜了他一眼,握住奶奶的手说些吉祥话:好好休养,会好的。可是,连地上爬过的虫子都知道,太皇太后撑不到天明了。
“老三,老三来了吗……”她甩开孙子的手,凌空乱抓。
永历点点头,退到偏殿,不想见杀父仇人。
候在殿外的知空被太监唤入,远远喊了一声“娘”。他扑通跪倒,抽泣着膝行至床边,攥住那风中枯枝般乱挥的手,“娘,我来了,我在这呢……”
老太太平静了,竭力睁大双眼。看清儿子瘦削的脸,她的泪一涌而出,将皱纹填成浊溪。
“怎么瘦成这样啊……”她奄奄一息地哽咽着,之后开始撵人,“出去,都出去,老九留下……”
众人渐次退去,太医和宫人也被撵走了。叶星辞没动地方,毕竟他和楚翊是一家的。
太皇太后已到弥留之际。
她摩挲儿子的手,嘶哑地哭着,说不出话。千言万语,化成一声声呜咽。像在痛骂,在关心,在叮咛。
舐犊之情,令人动容。
“娘,我已经悔过了,娘啊……对不起,娘……”知空恸哭,抓着母亲的手,朝自己脸上打。
楚翊叫他冷静,母后经不起折腾。
“老九……”老太太缓过一口气,“我把私房钱都留给你,你要照拂老三和他的家眷,叫他善终。”
楚翊对天起誓,绝不辜负托付。
叶星辞忽然想起,陈太妃身边,有个叫翠玲的宫女是老太后的耳目。楚翊刻意让生母和养母天天念叨他穷,如今起效了。老太后担心,这老九再穷下去,会没法接济老三和他的一大家子。
这小子真是一步三算。
“这几天啊,我吃了东西就吐掉,还偷偷洗了冷水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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