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榜者称“贡士”,第一名称“会元”。
楚翊栽了跟头,不是主考了,这些都跟他无关。不过,他依然要和自己协管的礼部一同操办殿试。有了去年恩科的经验,一切顺利。
会试的录取名额与殿等额,这些贡士实际上已是进士,只差钦赐的名号。
会试出榜后三天,为殿试日。
永历小皇帝亲策于廷,亲命“时务策”一道,由贡生在和德殿内现场写作,需一千字以上。今年的题目为:论翠屏府之新政。
听见太监宣读题目时,楚翊心里一热。
在场的不少贡生也看向他,目露钦佩。他们都知道他和李青禾的功劳,以及那柄来之不易的万民伞。
它珍藏于楚翊的书房,就挂在恒辰太子相赠的四字横幅旁边。若墨迹有魂,足以告慰英灵。
吴正英也望过来,微微一笑。楚翊朝对方点点头,心里却想:恐怕,要对不住老吴头了。但是,他终于有机会绝杀庆王,必须把握住。
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直取咽喉。
殿试放榜为“传胪”。
那日,城里暂停了宵禁。各处酒楼悬灯结彩,觥筹交错。尤其是出了状元、榜眼、探花的客栈,门面装点着团团簇簇的红绸。四月初的熏风,将新科进士们意气风发的欢笑吹遍顺都城。
一道丧气的身影,与欢腾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一条腿用夹板捆着,架着双拐,忽高忽低地走在街边,转进一间客人稀少的酒肆。
他顿了一顿,来到角落,对从早到晚候在那的接头人道:“去将贵府的长史官叫出来,有要事相告。”
那人立即跑出门,许久,庆王府长史匆匆而来。
他先是问永贵的腿怎么了。听说是修补屋顶摔的,他轻蔑一笑:“九爷还是那么抠门,连修葺房屋的工匠都不请。怎么样,还是四爷慷慨吧?若非四爷,你能在外面置宅院,夜夜当新郎?”
永贵默了一下,说起那件“要事”。
他说,今夜亥时正刻,九爷要在府里与一人会面,来人会走后门。就是那个原本约在郊外,又临时取消的重要人物,他也不知是谁。
长史官双眼一亮,听了听街上的敲更声,留下几锭银子便匆匆离去,回府报信。
亥时初刻,宁王府后街。
庆王一袭黑衣躲在暗处,亲自蹲守。他紧盯后门,仿佛那是通往权力之巅的阶梯。每当王府四周巡防的禁卫军经过,他便与长史和管家闪在饭馆的泔水缸后。
“准吗?”庆王掩着口鼻问。
两个心腹都说,消息保真。初场试的考题,就从此人之手泄出。准确性如何,有目共睹。
庆王嗤笑:“自从你们买了两千斤高价胡椒,本王就对你们的智谋持保留态度。”
又闻了许久的泔水味。
今夜无宵禁,但王府后街几无行人,因而辘辘车轮声显得格外突兀。
来了!
庆王立即探头,见一驾简朴的马车停在后门。车帘一掀,步下一名布衣老者,皓首苍颜、面容清癯。
月色清朗,来人的面庞虽一晃而过,但足以看清,竟是吴正英!宁王府后门迅速开启,他闪身而入。
“是吴大人!”庆王的声音因兴奋和泔水的臭气而微颤,“他和老九结为朋党,还深夜密会。这可了不得!哈哈哈……哕……这味儿……”
长史和管家也说看清了,的确是吴正英。
庆王先行回府,这二人伴着恶臭盯守了一夜,看见吴正英天色蒙亮才从后门离开。也就是说,他和宁王彻夜密谈!
二人对视一眼,熬得通红的眸子迸出精光:勾结帝师,结党弄权,这下宁王可彻底栽了!
同一时刻,宁王府内。
刚刚送走了“吴大人”的叶星辞正散步回宁远堂,问走在身边的好友:“我这招障眼法,是不是太损了?”
“就当检查身体了。”于章远宽慰,“兵不厌诈嘛。”
刚刚送走的老者,只是一个与吴正英容貌相像的市井郎中。须发经过修剪,在夜色中有九分像。叶星辞召其来府里夜诊,给大伙儿挨个诊脉、检查身体,又留宿一夜,才结了诊费。
这是专为庆王而设的障眼法,留永贵一命的价值,便在于此。能不能成,他们两口子也不确定,只是试着一搏罢了。
“这样的鬼蜮伎俩终究不对,过后我要跟吴大人当面赔罪。”叶星辞内疚地叹息,“但是,阿远,近来这一连串的事,让我悟出一个道理。”
他止住脚步,侧目望着好友,瘪了瘪嘴。他的双眸日渐褪去童真,却依然明澈,“战场有输赢,可政治有时不分对错,只有立场。”
于章远若有所思地眨眨眼。
“庆王欺人太甚!给百姓投毒,给我下药,借春闱生事!”叶星辞恨得几乎咬碎了牙,目光刚毅而果敢,“我宁愿,逸之哥哥站着给吴大人赔罪,被骂为卑鄙。也不要他败了之后,跪在庆王面前,被赞为高尚。”
“叶小将军,你长大了。”于章远道。
“唉,成长的滋味真苦涩,还是做小孩子比较甜。”叶星辞耸耸肩,“但是,当孩子就没法睡九爷了。我俩说好了,轮流占便宜。他已经占足了便宜,下回该我了。”
于章远眉梢一挑,震撼地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叶星辞回到宁远堂,在西侧的书斋找到夫君。
男人也怀揣同样的歉疚,正面朝恒辰太子送的横幅喃喃自语,秀逸的侧影透出肃杀之气:“九叔不对,做了一回小人,把不相干者卷入争斗。不过,有时只有卑鄙才能对抗卑鄙。”
叶星辞走过去,从背后环住男人,将下巴搭在对方肩膀,也望着“藏器待时”这四字。
他咬一下嘴边的耳朵,看着它倏然变红,轻声道:“你在光启殿议事时,记得多打哈欠。”
光启殿里。
楚翊掩着唇,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角泛出泪光。觉察到四哥刁钻的注视,他不好意思地眯眼笑笑:“没睡好,见笑了,哈哈。”
他们正和政事堂几位重臣商讨,如何安排新科进士们。
吴正英抿一口茶,从容道:“诸位没有其他想法的话,那就按惯例,状元授翰林院编撰,为从六品。榜眼、探花授翰林院编修,为正七品。二、三甲进士,分别派往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等衙门观政。两年后考核通过,由吏部授予官职。”
楚翊率先附和。
今天议事,无论吴正英说什么,他都赞同。
“探花郎写得一手好字,老夫有意让他做皇上的侍读。”吴正英提议。
“本王赞成。”楚翊立即笑着附议,端起茶盏,“能入得了吴大学士的眼,必是铁画银钩。皇上一向对书法感兴趣,有这样一个侍读,甚好。”
庆王眉头微蹙,飞速盘玩手串,没发表看法,静静瞥着楚翊。像在思索:这是你们昨晚商量好的吧?笼络天子门生?
“以及,‘选馆’的事。”吴正英继续道。从二甲、三甲中,选择年轻俊杰入翰林院任庶吉士,为“选馆”。
楚翊热情回应:“很快,礼部就会将一百二十名新科进士的名册送到翰林院。”说着,他又捂嘴打个哈欠,像一只没睡醒的懒猫在晒太阳。
受困倦传染,吴正英居然也跟着打个哈欠。
庆王微不可查地冷笑,将一切异动都看在眼里,了然于心:这也是商量好的。这些前途光明的庶吉士,也都会成为你们的党羽。
楚翊故作疲惫地揉眼。
他只想到,要多附和吴正英,给庆王制造错觉。错觉与自负结合,则会产生臆断。而小五想出的“打哈欠”,堪称神来之笔。
这小子一肚子坏水,不愧是骗子团伙的首脑。今早,小五咬着他的耳朵说:只需几个哈欠和暗示,庆王就会自己在脑中补全过程,找到更多“证据”佐证自己的判断,而忽略疑点。
这是人的共性,对亲眼所见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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