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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了。
夜深人静,宿舍楼的灯全都熄灭,学生们整整齐齐地睡下。
温默被沈奕抱上床,又被他抱着睡觉。
他在温默背后呼吸平稳地沉睡,温默却没睡意。
他在黑暗里睁着双眼。
手机嗡了一声。
沈奕把手机放在枕头边上睡的。就见屏幕一亮,亮起了时间。
是条无所谓的消息通知,但屏幕时间显示凌晨两点。
亮了一会儿,屏幕又暗了下去。温默轻轻推开沈奕的手,从他怀里爬起身。他坐起来,转头望了眼沈奕。
沈奕睡得呼呼,张着大嘴,头发睡得凌乱,胸膛微微起伏。
看起来睡得很深。
见他没被惊醒,温默转身,下了床。他光着脚,走向阳台。
温默把窗帘拉开一条缝。
明亮的夜光从缝里钻进来,射了一条细长的光线进来。温默踮起脚,把手背紧绷起来,才够到了阳台门的门把。
打开阳台门,就见外头明月高挂,夜晚明亮。温默关上门,走到阳台边上,仰起头。
阳台上还挂了几件沈奕洗好的衣服,它们随着夜风微摇。
温默仰头看了一会儿月亮。他很久没见过这么明亮的月亮了,地狱的月亮都是血红的。
他这一头略长的头发也被夜风吹得飘飘,天上的月亮落进他血眸里。
温默转身,小小的身子挨着阳台的墙边角落,坐了下去。
他吹了会儿夜风。
【一直这么安宁就好了。】
校园宁静的黄昏里,沈奕这么说。
温默心绪不宁。
【一直这么安宁就好了。】沈奕说,【一直这么安宁就好了。】
这话开始在他心头上盘旋不去。
这样缩在阳台上坐了很久,温默抬手,往睡衣胸前的口袋里摸去。他摸出一张四四方方的旧纸,把它展开来。
这是张老照片,80年代的老照片。虽有色彩,可已经斑驳。被人争抢过似的,上头有被撕碎过后又粘起来的痕迹,右下角还沾染上一片黑色,看起来像是干了的血。
照片上,是江奕笑容灿烂地拉着他的肩膀,而他面色紧绷,嘴角都紧抿着,紧张得骨头都肉眼可见地绷紧。
奕哥儿穿的还是那件淡紫色的外衣,里面是件白背心。就算色彩斑驳照片发黄,可他看着镜头的眼睛还是亮的。
温默看着照片发呆。
“小孩。”
突然有声音传来。温默吓了一跳,捏紧照片往旁边一瞧。
是沈奕。
他顶着凌乱的头发和惺忪的睡眼,推开着阳台门,靠在门边低眼看着他,脸上带着困倦的笑。
“多晚了,还离家出走。”他笑着拉长声音,语气疲倦,“你家奕哥儿呢?”
“……”
见是他,温默放下警惕,松开紧绷的骨头,低下头,不回答他,只是看着照片。
他态度冷淡,沈奕也不怪他。他走出阳台来,在温默身边一屁股坐了下去。
“什么东西?”沈奕问他。
温默把照片交给了他。
沈奕拿过照片一看,愣了愣。
“诶——”他拉长声音感叹,“还拍过这种东西,拍得还挺好嘛。”
温默不吭声,只低着头,自顾自地沉默。
沈奕看了他一眼。
他其实看不到什么。温默太小了,沈奕低头看他,只能看到他黑漆漆的脑壳,看见他一头黑头发随着夜风轻轻地飘。
沈奕放下照片,无可奈何:“怎么啦,阿默,我怎么看你有心事?有事跟奕哥儿说啊。”
“……”
温默慢吞吞抬头,仰起身,眼神复杂地看向他。
他抬起手,慢吞吞地比划:【我,是不是,很麻烦?】
沈奕一怔。
【我还是觉得,给你添麻烦了。】温默比划,【没有我这事,你就可以平平安安地上完学。】
【去跟朋友打那个球,去做自己的事,一直过安宁的日子。】
【一直这样。】
【我总让你照顾我。】
【不论什么时候,你都照顾我。】
【我知道,很矫情。你也跟我说了,不是我的错。】
【可我每天一闭上眼,总看见烧死你的那片火。我总是忍不住想,你要是没遇见我,就好了。】
【那样的话,或许,至少,你不会死。】
沈奕没有说话。
【没遇见我的话,你会怎么样。】温默比划着,【或许,已经能活到今天了。】
【我又让你不得安宁了。我想死,也是想……都该结束了。】
温默放下了手。
他低头盯着自己苍白瘦小的幼手,不敢抬头去看沈奕。
他说了很多很矫情的话。
沈奕却轻笑了声。
“拔舌地狱里,”他说,“你记得我兜里有瓶水吗?”
温默怔了下,抬起头,见沈奕依然含笑看着他。
温默不懂怎么话题突然跳这么快,但还是点了点头,他确实记得沈奕那时兜里有瓶水。
“那是龚沧给我的。”沈奕说,“后来游戏通关,我从地狱里回来,警察拿去查了。”
“你猜怎么着?”
“他们查出那里面有药。”
温默心中惊骇。
“我要是喝了,没准这会儿就完蛋了。”沈奕说,“是你救了我,阿默。”
“都这个时代了,他还想给我下药。所以上次就算没有你,我估计也出不了那个村子。没准会被投井,没准会被迷晕了丢进山林里喂狼,没准还是会被锁进庙里一把火烧了。”
“那个时代,怎么死都有可能。”
“所以说,不是你拖累我,是我拖累你。他本来只想弄死我,是我把你卷进来了。”
“所以,你别总觉得是你错了啊,是我对不起你。”
【你没有对不起我……】
温默赶忙抬手比划,急得生怕他再多想什么,【又不是你害的我,你也死了,你没有错。而且,没有你的话,我一定也早就……】
沈奕笑出声来:“你看,你也会这样想的。”
温默手上一顿:“……”
“我也是这样想的。”沈奕说,“没有你的话,我一定早就死了,早被李桂兰逼死在哪个地方。”
“我跟你,什么都没做错,你就不要总是跟自己刀剑相向了。我不怪你,你也什么都没做错。”
“而且……我也真的觉得,对不起你。”
“你不要觉得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
“我对不起你……阿默,是我几十年前让你死了一次又一次,你还救了我一次又一次。我这条命,你尽管拿去,是弄死我还是跟我好好在一起,我都没话说,我心甘情愿。”
“而且,你也没有麻烦我。我白天说的那句‘一直这么安宁就好了’,说的也是跟你一直这么安宁就好了。”
“要是没有你,安宁也不是安宁。那是无聊,恨不得去死的无聊。”
“你也没有麻烦我。”沈奕说,“我就喜欢照顾你,看见你就心情很好。虽然,你可能会觉得我还什么都没想起来就说这种屁话,真是轻浮,但我是真的喜欢你。”
“我这辈子就没这么喜欢过谁,遇见你之前,我这辈子一次恋爱都没谈过。所以跟上回一样,你还是我各种各样的第一次。”
温默愣住。
“跟你在一起会不得安宁的话,那我愿意不得安宁。”沈奕偏头看着他,“以后一直下地狱,我也愿意。”
夜风吹拂,明月明亮。
沈奕的脸也清晰明亮,还是和以前一样明媚的一张脸。
温默忽然有些愣神。
“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以前的事,我刚跟着李桂兰搬到村子里去,遇见你了。那时候你真小,才七八岁,瘦瘦小小一个,跟个小黑猫似的,被人欺负得浑身都是泥巴。你好像一直跟个小黑猫似的,到处流浪。我巴不得早早地就把你捡回来,给你做最好的猫窝,把你圈起来好好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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