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奕哈哈笑了声:“玩的游戏。”
温默听得也不是很懂,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
最后一缕阳光,隐没在山与山之间。
迎面阴风吹来。
天黑了,远处山连山的山头隐没在一片黑暗之中。
温默远远望着,心中一阵不爽。他又拧紧双眉,眼睛里发沉了瞬。
“走了,阿默。”
沈奕扯了扯他,温默收回目光,转头跟着他走进村子里。
脚步一步一步踩在山村的村路上,四周寂静,只有大树被阴风吹得飒飒。
温默忽然想起那天。
那天天气也是阴沉的,和地狱里一样。
进了初夏,杨庄子也进了梅雨季。每天小雨大雨淅淅沥沥地下,屋檐边上总有水滴滴滴答答。衣服只能晾在屋子里了,但挂个三天三夜都不见得干,一不小心忘了盖上盖子的豆腐在碗里立马发了霉。
那天难得地没有下雨。
只是天气阴沉。
温默被叫去小卖部跑腿,他抱着小葱和猪肉,从村路上往家里走时,忽然听见远处一阵喧嚣。他抬头,看见远处河边竟然围了一大堆人。
人们把河边围得水泄不通,男人的怒骂声大骂着,女人的惨叫声哭嚎着,叫好声也此起彼伏。
温默凑近过去,奇怪这是出了什么事。
他在后面踮起脚望,可惜身形瘦小,他看不见前面。
“阿默!”
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唤。温默吓了一跳,回头一望,就见江奕和于覃手拿着伞,背着筐,筐里全是白菜萝卜和小葱。
江奕笑容灿烂,看见他时眼睛都亮了,高高兴兴地挥了两下手。
温默才想起,江奕家的菜地到丰收的时候了——像白菜这些菜,只要在季节,隔一段时间就能收一箩筐,能种好几个来回。
这几天下梅雨,温默不好出门,他们没在河边见面。
江奕把手在裤子上抹了几下,上来很用力地抱住了他,还颠登了两下,像家里大黄狗扑人。
温默听见他还在耳边上哼哼笑了声,好像很得意。
“差不多行了。”于覃从后面哭笑不得地走上来。
江奕不情不愿地松开温默,转头对于覃抱怨:“没事啦,抱一下而已。”
谁能想那么多,兄弟抱一下多常见。
他没把话说完,但于覃和温默都明白。
“这么多人呢。”于覃压低声音,随后又疑惑地转头,“话说,这怎么了?”
好歹是村长的儿子,他一出声,人群最后面便有人回过头来。
“于覃呐,”一个大娘说,“怎么,你爹没跟你说?老石家出事了!”
“老石家?”于覃一愣。
“老石家的赵家媳妇,在外头找人了!”大娘压低声音,又皱起双眉来,一脸嫌弃地挥了挥手,说话又抑扬顿挫地,“前天老石本来要去县里办事,走到半道上,他嫌下着雨,路太难走,就折回来了,打算改天再说。结果一开门,就看见自己屋头里,老孙家的老三躺在上面,正跟他媳妇抱着啃呢!”
“给老石气的,抓着孙老三和赵媳妇就打了一顿,又拽着赵媳妇去找村长。赵媳妇爹娘也都被喊去了,老赵气得吹胡子瞪眼的。”
“你说这赵媳妇,咋这么不要脸?”大娘呸了一口,“这么不守妇道,丢人现眼!现在要给她沉塘了,该!”
温默一怔。
他皱起眉来。
“这就沉塘了?”江奕忿忿不平起来,“咋这样?老石还天天在外边找小媳妇,还花大钱让县里的小姐来村子里伺候过!他那时候被发现,村长说了几句就没事了,怎么轮到赵姐就这样!?”
“那男人和女人能一样吗!”大娘望向他,理直气壮道,“奕哥儿,你怎么说话呢?怎么这都不懂?男人乱搞还行,女人怎么能乱搞!?以后你可别瞎说,怎么还给贱人说话!”
大娘一脸正色。
江奕忽的哑口无言。
人群里叫好欢呼声一波高过一波,他们骂着“贱人”“婊。子”“破鞋”,又喊着“淹死她”“淹死她”。温默抬头望去,只见到人群中一个一个愤慨的头颅,只看见他们高举起的双手。
他们的声音震耳欲聋,高举的手仿佛正义的铁锤。
女人在惨叫,温默看不见,但听见她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
人群的欢呼瞬间沸腾,如同浇进一勺热油。
“死得好!死得好!”
“欠男人草的东西,下辈子我看你还敢不敢!”
“不守妇道的玩意儿!”
“漂亮!活该!”
温默突然四肢发麻。
疯了。
他愣愣望着人群,心里只有这一句话。
疯了。
全疯了。
这世界疯了。
他站在那里脑子发麻,直到江奕拽住他,把他拉走了。
温默脑子里一片木,栽栽愣愣地跟着江奕走。江奕把他带走到很远的地方,才停下来,伸手把他抱住。
温默靠在他肩头上,听见江奕呼吸急促,喘着粗气。
“别怕,”他听见江奕声音发颤,“别怕,我带你走。”
“这破地方,等我毕业就走。等我毕了业,能有工作,我就带你跑。”
“我带你走,温默,我带你走……一群疯子,不在这儿呆着了,我带你走……”
温默沉默了很久。
他在他怀里点点头,也抱住他。
江奕以前从没说过这话。
他从前说,他会跟他在村子里结婚。但这件事以后,江奕说他要带他跑。
他应该是发现了。
温默想,江奕以前大概以为等他长大了,他就有了力量,所以哪怕温默跟他都是男的,他也有能力安稳地和他结婚,和他一起从原来的家里离开,有个新家,能留在村子里。江奕放心不下他母亲,也放心不下他妹妹,所以他想留在村子里。
可是江奕发现了,村子是个吃人的村子。
他不敢冒险,他不敢打包票说,村子里的人能接受他和温默的关系。
所以他说温默,我们逃。
他说温默,我带你走。
不是只离开家,留在村子里,而是逃出这村子外。
天上落下雨点来,很快将人打湿。江奕把他抱紧几分,手微微抖。
“再等等我。”他说,“马上了,马上就可以毕业了,马上我就去县里找个活儿干……”
“温默?”
沈奕忽然叫了他一声。
温默回过神来,抬头一看,沈奕已经找到了个地方。
这是个夹在两户人家之间的小道。天很黑,今夜连血月都没有,遍地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沈奕也没有开手电,只是在黑暗里朝他往小道上指了指。
“就这里吧,怎么样?”沈奕问他。
温默点点头。
这条小道两边通着,前后都能跑,当然好。
他回了回头,却没见到韩骨爱。
【那个女孩呢?】温默比划,【她去哪儿了?】
“不知道,刚刚就跟丢了。”沈奕往前后左右看了一圈,“可能是自己有想法吧。不管她了,都这么晚了,回去再找太危险。”
这倒确实。
【守夜人饥,狩猎开始。】
播报阴森地在头顶上响起。
沈奕赶紧拉着他进了小道。
温默跟着他跑了进去。
前脚刚进去,后脚,村路上吹起阵阵阴风。
风沙在黑暗里扬起,迷了人的眼睛。温默抹抹双眼,沈奕把他的手攥紧几分。
“温默。”沈奕在身边叫他,“天好黑呀。”
“……”
怎么突然说废话。
温默忙着警惕四周,没空搭理他,于是只扣了扣他的手心。
“这个村子还真是可怕。”沈奕继续唠叨着,语气带着笑意,“温默,你害怕吗?”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