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奕捧住他的脸,胸口剧烈起伏起来。他大口地喘着气,却无论如何都呼吸不上来了。
他脑子里一片白,可偏偏温默依然神色安稳,仿若只是深眠。
沈奕突然站起来,抓起挂在窗栏上的一件干外套,转身打开房门,气势汹汹地走了出去。
宿舍门被用力摔上,一声巨响,将同层人都吓了一跳。
“我靠谁啊,这么响。”
隔壁宿舍此时此刻正有个人嗦着火鸡面看热血少年番——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昨天上课前跟沈奕唠叨八卦的薯片弟。
他也是爱凑热闹,一听有动静,就走出宿舍打开门。正巧,沈奕黑着脸,匆匆地从他屋前走了过去。
“沈奕?”薯片弟一愣,“沈哥,你不带雨伞去哪儿啊?外头雨好大的!”
沈奕置若罔闻,没有理他,径直向前。
谁的声音他都听不到。
脑子里仿佛有根电线,滋滋作响个没完,屏蔽了外头的一切动静,让他脑子里就只有温默那张面目全非鲜血淋漓的嘴巴。他还是上不来气,他只能听见自己咚咚作响的心跳和用力的喘气声。
外头大雨倾盆,他披上外套,推门走进雨里。
恍恍惚惚间,他听见一阵怪叫声。那声音歇斯底里撕心裂肺,又怪异如不会言语的婴孩在声嘶力竭。
那是不能说话的人在说不出话地尖叫。
眼前的路突然扭曲了瞬。沈奕眼前一黑,身子一歪,踉跄几步,跌到一旁的一棵歪脖子树边。
他扶着树蹲了下去,头痛欲裂起来。
他捂住脑门,痛得咬紧牙关,嘴里泛起一股血味儿。
一阵光怪陆离。
他看见火、看见天、看见河流,看见田间的小路,看见慈祥的王婆子,看见掰开他的嘴骂骂咧咧往他嘴里灌颜色怪异的灰水的江胜国,看见温默抓着他哭得两手哆嗦。
他看见深夜里亮起的一个个火把,看见人们狰狞的脸。
他看见人人如鬼,看见四周骤然烧得亮如白昼。
一切都一帧帧地快速在眼前闪过,如同放了倍速的走马灯。
【阿默。】
最后的最后,他看见自己捧住温默的脸。那是张满是淤青的脸,瘦得更嶙峋了。
他听见自己颤着深吸了一口气。
四周大火四起,旁边一阵乱响——沈奕想起来了,这里是最后他被烧死的破庙。
而一旁的破庙后头,高些的地方,居然被烧出了个洞。
人能从那里逃出去。
腿上一阵剧痛,他低了低眸,看见自己血淋淋的双腿。他已经站不住了,他连站着都很费劲。
他听见自己嘶哑地轻笑一声。
【救救我。】他笑着说,【真不想死……救救我吧,阿默。】
然后,他将人横抱起来,用尽最后的力气,把他扔了出去。
那是他对温默最不温柔的一次。瘦小的小哑巴重重摔到地上,又连滚带爬地爬起来。还没等温默站起来,再看向他,他就听见自己头上响起木头断裂声。
没看见温默最后一眼,他眼前一黑,被断裂的房梁咚地砸死在下面。
幸好没看见最后一面。
他忽然想,他真的不擅长看温默要哭似的脸。
他又听见了撕心裂肺的怪叫声。
他听见龚沧鬼似的怪笑声。
夜黑风高,周遭的芦苇丛起了大火。
河边,有好几个人举着火把。大火之间,龚沧骑在一个人身上,一手摁着他上半张脸,任由他在身底下挣扎得跟条案板上的鱼似的。
他挣扎得厉害,尖叫也不甘得震心,却都无济于事。
【他爹的,放火都没死成!?】龚沧喊,【个死哑巴,砍死那么多人……砍那么多个,还想砍到我头上!】
【也不看看大爷我是谁,还敢来砍我!】
【想给你奕哥儿报仇是吧,觉得我弄死他了是吧!】
【你他爷爷的还真有脸,你也不想想,没你我能告发什么?】
【啊?温默,你以为自己也很惨是不是?】龚沧朝他吐了口口水,【我呸!】
【没你做污点,我能告发江奕什么!?】
【他就没落什么不是,就除了脑子犯轴喜欢上你这件事,他就没什么能让我告发的!他爹的,自己想不明白,还反过来砍别人!?】
温默突然不动了,不再挣扎了。
他突然也不叫了。
【都怪你啊,你还有脸砍人!】龚沧大笑起来,【装什么惨?江奕死了,你错的最大!】
【还敢砍我妈……我去你的!!】
他抓起手边一块石头,重重砸在温默脑袋上。
一下、两下、三下。
他砸了无数下,把温默砸得血肉模糊,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手。
“爹了个吊的,”他不解气,骂道,“小芳,针线包拿来!”
“哎?”
“把他嘴缝上!”龚沧说,“我看他再鬼叫一个……反正也用不上,死了,等下辈子也别用了!大爷的,我让他把嘴闭上!”
夜黑风高,无星无月。
河边芦苇大火,身后村民举着火把。针线穿过唇肉,将温默痛醒。他痛得要大叫,又被人打了几拳;他挣扎着要把他们推开,龚沧啧了声,抓起他的胳膊,使劲一扯,把他骨头扯断。
他被缝上了嘴,龚沧又叫村民拿来了猪笼。
他们把他塞进去,沉进河塘里。
笼子一点一点,没入水中。
岸上火把重重,芦苇烧成了灰。人们在被血染红的视线里影影绰绰,站在一起,漠然看着他一点一点沉进水里。
沈奕捂住心口。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眼睛红得几乎看不见一点儿白,额头和脖颈上血管都爆起了。
大雨里,他扶着歪脖子树,站了起来,往前脚步沉重地走了几步,逐渐匆匆,最后跑了起来。
*
学生课还亮着光。
校长、副校长,系主任和学校的法务部,以及这一专业的导员,所有人都在这里。
龚沧和他父母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三个警察跟着过来陪同。
边老师站在一旁,有些发怵地望了望学生课的表。
快八点了。
边老师很想下班——现在这里坐的全是神仙,空气有种说不出的凝固。
出的事情不仅匪夷所思,还是一件恶性事件。
又灵异又恶性,校长和副校长这几天焦头烂额,全在思考这到底该怎么收场,才能最低限度地减少对学校的影响度。
好在事情是在学校外面的商场里出的,和学校没有多大关系。
出于人道主义考虑,学校打算赔给龚沧家一笔赔偿,顺便当个封口费,请他们以后别说孩子是在凉艺上学的时候出的事。
龚沧的父母都红着双眼,他母亲低声啜泣着。边老师有些感慨,往一旁的沙发那边又看了眼。
龚沧坐在那里,脸上带着呆滞痴傻的笑,正掰着自己的指头玩,低低地自言自语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还时不时地笑几声出来。
边老师心里不是滋味儿。
龚沧也曾是她的学生。一想到不久前还开朗地跟她谈笑烦恼的学生,就这么一夜之间成了个生活没法自理的疯子,甚至后半生都只能在精神病院里度过,她就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就算是和解,”学校法务部的顾问说,“麻烦把这几份协议签了吧,节哀顺变。”
法务顾问推出去了几份纸质协议,将笔递了出去。
龚沧的母亲还在抹泪。他父亲接过笔,抹了抹脸上眼泪,在合同上签起字来——
咚!
学生课的门突然一声巨响,外头的雨声立即哗啦啦地清晰起来。
边老师一抬头,惊愕:“沈奕?”
沈奕落汤鸡似的进来了。他阴着脸,面色狰狞愤怒如个恶鬼。
从门口走进来有些距离。沈奕脱下外套,恶狠狠摔在地上,抓起一把木头椅子,朝着一无所知还在掰着指头傻笑的龚沧过去。
丝毫没有犹豫,没有前摇,他抓起椅子,朝着龚沧的后脑勺狠狠砸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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