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魂魄不全是转不了生的。”白无常回头看他,“不过那的确是你。但并不是魂魄,你可以把它理解为,思念体。”
沈奕不解:“思念体是什么玩意儿?”
“怨念与执念,思念和杀念。”白无常说,“所有的念想,都是力量。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这句话可不是单纯的俗话。”
“念想会化作力量,成为最接近魂魄的模样,留在死前的地方游荡。”
“你也是相当不甘心的,所以棺材旁边也好那个烧成灰的破庙废墟也好,全都留下了飘荡的思念体。”
白无常转身,朝着思念体走过去了几步。
他伸出手。
思念体立时化作白雾,化作尘埃,飞向他手中,变作一团圆乎乎的雾球。
白无常转身,面向沈奕。
“从今往后,就不需要了。”他朝他笑笑,“温默也好,你也好,已经自由了。”
他笑容温柔,好似春风,沈奕喉结动了动,却说不出话。
“……多谢,”他只能说,“真的,谢谢。”
“谢我?”白无常哭笑不得,“地府可没做良心事啊,我更不是什么好人,这一路上你碰了多少凶险?”
沈奕苦笑了笑:“还好……让人复活,本来就不是什么容易事。而且,你不是一直在旁边吗?”
白无常怔了怔。
“韩骨爱,”沈奕叫他,“阿默跟我说过了,你身上有疑点。我一开始没在意,刚刚仔细想了想,你的确有很奇怪的地方。而且,你们说话方式太像了,轻快快的,好像生怕说慢了谁来抓你似的。”
白无常失言了会儿,噗嗤一笑:“说不定真是这个原因。话说,你看出来了啊,我女装是不是也蛮好看?”
“好看,”沈奕走过来,低头一看,两具棺材上已经都没有了钉子,“诶?这不是没钉子了吗?”
“我早上的时候来拔掉了。”白无常轻描淡写,“在这里等着就好了,温默会回这里来。原则上来说,只有守夜人需要通过最后一个枉死地狱,他的同行人在最后一关,是不能同行的。”
“好吧。”沈奕默默坐下,看了看远处的棺材,又有点瘆得慌,“话说和自己的棺材面对面坐着还真是……”
白无常哈哈一笑:“感觉很诡异?”
沈奕点了点头。
“就这一会儿,忍忍吧。”说罢,白无常往旁边的树上一靠,“我们聊点儿别的。不瞒你说,温默的事一直是我处理。这么多年了,我一直都在想,如果哪天能问问清醒的你,我一定得问你一个问题。”
“清醒的我?”沈奕奇怪,“我以前不清醒吗?”
“一会儿我会回答你这个问题。”白无常说,“但你先回答我吧,我已经憋了四十二年了。”
“……你问吧。”
“当年那场大火,”白无常那一双红色的眼睛望向他,“你为什么一边说不想死,说让他救救你,一边却还把他扔了出去?”
沈奕忽的沉默下来。
风恰好吹过来。
白无常望着他。
地上杂草摇曳,头上树叶飒飒。
沈奕沉默了很久,白无常也很久都没说话。
“为什么言行不一致?”白无常问他。
“……”沈奕忽的苦笑出了一声,“不知道啊。”
“我自己也不知道。”他说,“不知道当时在想什么,其实也什么都没想。烧到那份上,已经知道必死无疑了,看见有洞能跑,也知道自己跑不掉。”
“腿都断了,跑什么跑。”
“所以当时什么都没想,等反应过来,就已经把他抱起来,把他扔出去了。”
“我其实都不知道自己说话了。”他喃喃,“可能……一边是本能,另一边也是本能吧。”
他说着,不由自主地转过头,眼神飘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里是他身死的破庙,那里是藏了他们多年的、互诉衷肠的河边芦苇。
他怅然。
火海之中,本能让他求救,爱又让他站了起来。
本能让他不甘,爱让他最后推了爱人一把。
爱也是本能。
然后他死在其中。
“我还真的不后悔,我是真的很想救他。”沈奕望向棺材,“可我那几句话,是不是把他困住了好多年?”
第111章
“我是不是把他困住了好多年?”
天上乌云遮住了月亮, 地上的光芒随之暗了一些。
盛夏了,夜晚的田村里蝉鸣阵阵,吵人又心烦。
白无常站在一边, 沉默地望了沈奕半晌, 走了过去。
地上的草嘎吱嘎吱地被踩了一阵,他走到了他身边,一屁股坐了下去。
“我呀,”白无常并肩和他看着棺材,慢吞吞地出声, “我也是死在河里的。”
沈奕一愣。
“或许是同病相怜,我总觉得温默挺可怜的。大黑心疼那个姓谢的,我就心疼温默。”白无常朝他笑笑, “你知道吗?虽然说,邪术在地府已经不管用了,但是如果中了邪术, 死人还是会连着邪术一起被扔到黄泉路上。”
“这样,鬼差好处置嘛, 我们可以处理邪术。”
“不过以前没有现在这样先进。运气好了,死者们是到路上来。运气不好,就会在旁边一大片的彼岸花丛里, 得费劲去找。”
“而且那时候封建迷信最厉害,邪术千奇百怪, 什么都有。有的人中邪术是被剥皮, 有的人是只剩一团烂肉。温默那时候, 是连人带棺材被扔进来。”
“大老远, 我就听见他又拍又喊。”
四周吹着风,白无常前额的发被吹得飘飘, “我去把他放了出来。他真是很瘦很小的一个人,浑身都是伤和血,眼睛里流的泪都已经成血了,完全就是个小恶鬼。”
“他情况很特殊,我带他去了判官司。他一路上捂着嘴,拉着我,看到什么都很害怕。”
“后来,他进了拔舌地狱。每次我去看他,他都是坐在很高的地方吹风。那里是个学校,他总坐在很高的楼层的窗户外面,好像一点儿都不怕掉下去。”
“他不爱说话,有时候我远远看着他,总觉得他好像不是在我面前。他好像在一个别的很远的什么地方,跟个孤魂野鬼一样,在那里流亡徘徊。”
“他或许真是被困了很多年。”白无常慢慢地说,“但你知道吗。会不会被困住这种事,也是分人的。有的人对你不屑一顾,头都不会回一下。”
“但有的人,就会心甘情愿的画地为牢,被你圈在原地。”
白无常笑了声,“算起来,你是幸运的。”
“四十多年前,你死的那时候,因为怨念执念都太深重,迷了眼,死后没了记忆,完全不知自己为什么死,所以循着本能,你自己先来了地府。”
“你没等他。”
沈奕脑子一嗡。
他脸上猝不及防漫上一片怔愣,随后变成一片惊悚——他猜到了后面的事。
“他死后有两天的空闲可以下来,毕竟村民们在他死了两天后,才做的法事。”白无常说,“但他找了你两天。”
“他没找到你。”
“找你的期间,法事开始了,他被困在了棺材里面。”
“我……”
沈奕瞳孔一缩,腾地站起身,张嘴,发出了一个短促的音节。但他又哽了哽,说不出什么话来。
他一脸无措,瞳孔颤抖了好久,连呼吸都开始局促。他低下脑袋,接连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怎么都缓不过神来。
白无常在一旁看了他一会儿:“他没怪你。”
沈奕怔怔地抬头望他,眼里绞着一片凄凉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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