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了。
两段脚步声寂寥地在警局里回响。外面残阳如血, 没有下雨, 沈奕望了望天上的飞鸟, 却觉得自己还没从拔舌地狱里出来。
真像个太过漫长的噩梦。
夜色四合时, 边老师出来了。
她脸色难看又惨白,对着一群学生沉默半天, 叹了口气出来。
“先回宿舍吧,”她说,“老师送你们回宿舍。龚沧的事,学校会慢慢解决的。”
“都吃点好吃的,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没事的,”边老师苍白无力地安慰他们,“没事的,都过去了,都结束了。”
沈奕丁点儿没被安慰到。
边老师安抚着他们,将方梨扶了起来。
正说着话,身后又跑来一个警局民警。他和边老师打了声招呼,就转身推门出去,要开车来。
人有点多,边老师一辆私家车装不下,民警就说他也帮忙送学生回去。
他刚推开门,杀气哥在后面叫了声:“哎,小王。”
民警小王扭回脑袋来。
杀气哥朝他挥挥手:“我送,你下班吧。”
“啊?”民警一愣,“不用了谢哥,送学生回宿舍而已,我去吧。你今儿本来就休假,还帮着忙活一下午了。”
“所以明儿上午我又得了半天假。”杀气哥说,“行了,人说送佛送到西,我去送就行。再说那边离我家近,顺便就一脚油门到家了。”
杀气哥都这么说,民警也就不再坚持。
民警小王利落地下班了。杀气哥出了门,把一辆黑色的、“朴实无华”的科迈罗黑武士停到了门口来。
沈奕:“……”
这车好像不便宜。
杀气哥把车窗落下来,指了指后座。
“上车。”他说。
沈奕上车去了。
两个学弟跟他一起坐杀气哥的车,一路上车里无言,只有两个学弟时不时的哽咽声。
到了地方,他们下了车。
两个学弟规规矩矩地点头谢过了杀气哥,转身回了宿舍。
沈奕跟他道过谢,转身也走了。走出去没两步,杀气哥在后面“喂”了一声,把他叫住了。
沈奕回过头。
车里的灯没亮,杀气哥半张脸埋在阴影里,半张脸露在学校门口的灯光下。
“他救了你一命,我得提醒提醒你。”他说,“没有他,你已经把水喝了。”
“……”
*
宿舍里一片黑。
打开门时,外头明亮的月亮铺了层浅光在地上。白天出去时窗帘没拉,站在门口就能清晰地看见,窗外的树影正被夜风吹得摇曳。
沈奕站在门口出神半晌,走进屋子里。
宿舍里安静的出奇,谁也不在。这很正常,凉艺一个宿舍四个人,沈奕这宿舍,一号床是他自己,二号床是龚沧,三号床是个谈恋爱的,早已跟女朋友在外租房不回宿舍,四号床是个搞竞的,隔三差五追着主队去附近省市追比赛。
两个都不怎么着家,这宿舍里平时就他跟龚沧相依为命。
结果龚沧也没了。
沈奕对着漆黑的屋子发了很久的呆,走进了屋子里。他没开灯,把破了个大洞的包甩到桌子上,拉过椅子到宿舍中央,对着窗外一甩,跨腿坐了上去。
他反着坐上椅子,前倾着身靠着椅背,望着窗外的明亮夜色。
【他救了你一命。】
杀气哥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一遍又一遍,【他救了你一命,没有他,你已经把水喝了。】
宿舍里一片安静。
还没有很晚,楼道里响起去食堂买完晚饭回来的学生的笑闹声。脚步声哒哒地响着,传进漆黑的宿舍里。
沈奕悄悄地把下巴搁在小臂上,心头上浮现起温默的脸。
拔舌地狱里夜雨滂沱,他来杀龚沧。那双血眸里杀意恨意滔天,却在雷鸣那刻望见沈奕时,突然一僵。
沈奕把脑袋埋进臂弯里,深深地长叹一口气。
*
拔舌地狱。
残阳如血。
小河上波光粼粼,水光反射着落日的残光。四野安详,河边的芦苇被迎面吹来的、宜人的风吹得摇曳。
温默把手插在冲锋衣的兜里,走在河边的路上。他脚上一双黑靴笔直修长,身边是被落阳拉出的一道长长影子。
河风将他的衣发吹得飘飘。不知为何,他两眼通红,眼角还留有些许血痕。
走了片刻,河边出现了一个人。
是颜畔。
颜畔坐在河边,嘴里叼着颗糖,正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哼着小曲儿。
守夜人五感通达,离得还很远,温默就已经听清了——颜畔在哼拔舌地狱播报的鬼新郎的诡异童谣。
温默眉头一跳,顿时心头火起,憋着怒火走上前。
他的脚步声咚咚作响,满含怒意。颜畔听到了声音,扭过脑袋,就见温默怒气冲冲的走过来,在她跟前停下,低头瞪着她,气得血眸圆睁,但一言不发。
“……别这样,怪可爱的。”颜畔说。
温默眉角一跳,猛地一闭眼。
他在心里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平复了一番心情,才睁开眼。
【他为什么进来了。】
“用得着问我吗?”颜畔往前倾身,一托腮,笑意吟吟道,“你肯定早就猜出来了,你又不傻。几年前,第一位先例都已经来过你这里了。”
温默心中都沉默了。
河风飘摇。
他望向波光粼粼的河面,心中无法宁静——他的确知道。
见过江奕以后,他就想到了那件事。
几年前,拔舌地狱还是光明高中的时候,来过一位不速之客。
那是别的地狱的守夜人。
这事儿很匪夷所思,那之后温默就知道了。地狱的意思是,守夜人也能做参与者,也能通关。
这次见到江奕,他就也明白了,守夜人参加地狱游戏的门票是什么。
“你看,你也知道。”颜畔说。
温默喉头微哽。
他剜了颜畔一眼。
“干嘛,怪我偷看你心思了?”颜畔无可奈何地摊手,“你不能怪我,这个我控制不了。”
温默:“……”
“但我看不懂你,”颜畔收起手来,“你明明都明白,他也没有抗拒你,甚至巴不得跟你待在一起,那你为什么还一直不松口?”
“为什么没跟他走?”
温默没有回应。
连心里都一片沉默。
他转头,望向河上的波光粼粼。
“去吧,这里不留你了。”
温默望向她。
颜畔仰头看着他,朝他一笑,眼睛里满是落日的橘光。
“你该走了,去找他吧。”她说。
——
桥上白雾弥漫。
望着还站在门口的鬼新郎,温默心中一阵无言。
他回头望去。残阳如血下,那条沉死他的河流仍然波光粼粼,远处的山村在夕阳下宁静祥和,仿佛从未发生过什么血淋淋的事情。
连猎杀场里那些骇人的鬼手,看起来都莫名安宁。
温默握了握后腰上别着的刀,沉默许久。
*
AM 7:36
凉城艺术大学
沈奕一夜无梦。
他没有再做梦了。
从地狱回来后的第二天醒来,沈奕就开始发烧。这几天里他一直昏昏沉沉地睡,可睡着也仅仅是睡着而已,他再也没有做过杨庄子的梦。
他再也没有见到温默,不论梦里梦外。
那之后过去了两三天,拔舌地狱的光景都渐渐在脑子里模糊起来,只有温默的脸还一直清晰地留在记忆里。
过了两天,烧病好了大半,沈奕戴着口罩去上课。
龚沧的事儿在学校里传开了。
虽然为了少生事,学校守口如瓶缄口不言,没有对外发表任何详细情况——包括龚沧当时砍的是谁。
但沈奕毕竟是和龚沧一个宿舍的兄弟。一看见他,就有人凑上来,巴巴地问他龚沧到底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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