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若隐若现的东西前,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直起身子,在大雾里站了起来。
*
【……守夜人默,狩猎开始……】
随着播报声似有似无地在耳边又一次响起,温默的意识逐渐回笼。
眼皮微动两下,一双鲜红如血的眼睛在白雾里缓缓睁开。
他正歪斜着身子,靠在一座木桥的桥头上。
这座木桥不是别的,正是奈何桥。
奈何桥身处于这片白雾之中。只要从奈何桥上走过去,就能顺着桥后大雾茫茫的路回到人间,离开游戏。
守夜人看守着这道奈何桥。
温默坐直起来,揉了揉后脖颈,沉默地、慢吞吞地站起了身来。
大雨噼里啪啦地浇在身上。
他走出了茫茫的大雾。
守夜人默身形高挑,穿着一身黑。他上身是件黑色的冲锋衣,领子高高立起,穿在里面的同样是件高领的衣服。
两个领子都拉得很高,把他下半张脸遮盖得严严实实。
脚上的一双黑靴踩在地上,嗒嗒作响。
温默走出大雾,雾外是一片凹陷下去的大坑。坑里鬼手无数,凄嚎声悲惨地从地下传来,仿佛地底下活埋着还没死透的人,是它们在呜咽着求救似的。
这是温默的猎杀场,也叫行刑场。
守夜人猎到人后,地狱会将被猎杀的罪人带到猎杀场来。
罪人会死在这里。
温默站在行刑场前,浇了会儿雨。
守夜人默虽然高挑但是瘦小,他眉眼深邃,睫毛细密,有双圆乎乎的杏眼,和沈奕梦里的那个温默没有什么分别。
但和梦里不同,守夜人默一双眼睛眸子猩红,目光冷冽,眉眼淡漠无情,丝毫没有梦里那般的局促不安。
温默蹙起眉头,脸色难看地望着猎杀场前的杨庄子村口,叹了一口出不来声的气。
他从上衣内兜里摸出来了一张发黄的宣纸,将它展开来。
这是“断罪书”。
每个守夜人都会有一张这样的“断罪书”。断罪书是地狱发行给守夜人的,是个样式老旧的表格,是温默还活着时的年代会有的产物——那会儿是七十年代。
断罪书上的字体也是毛笔字,还盖着拔舌地狱的“公章”。
纸上从最顶端排了一溜人名下来,名字的后面分别写着一些罪名。罪名后的最后一栏,则都齐齐整整地标注着:默。
这是温默的代号。
断罪书会详细地把所有罪人的罪名记录在案,而在每一轮新的“罪人”进入地狱后,断罪书上的姓名和罪名也都会自动进行大更新。
温默从上到下一个个看过来,在看到“颜畔”的名字时,他顿了顿。
颜畔的名字后面没有罪名。
温默没有意外,只是疑惑。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沉默片刻,温默又往下看去。
大约是为了应十八层地狱的景,每一轮的罪人都有十八个人。温默打量了遍所有人的罪名,在看到倒数第二行时,又愣了下。
第二行是一片空白。
没有名字,也没有罪名,只有最后挂着一个“默”字。
排在最后面,是个新人。
这人怎么回事。
四十二年了,温默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
他又往下看去,最底下还有一个人。
龚沧。
看见这个名字,温默脑子里白了一瞬——守夜人有个能力,只要看见断罪书上的名字,就能自动连接到这个罪人的面貌,但需要几秒的时间。
这也是方便他们在看见罪人的一瞬间,就能知道对方的罪名。
脑子空白一瞬后,龚沧的面容在温默的脑子里清晰起来。
看清这人的刹那,温默心头上猛然轰隆一声。
呼吸瞬间重重沉堕进胸腔,他嘴里涌上了一股血味儿。
温默捂住嘴,数十年前的悲惨过往走马灯似的在眼前又走了一遍。
他颤抖着捂着自己的嘴,瞳孔震颤不停。
好半晌,他才从走马灯里回过神来。温默动了动手指,突然发觉自己没了知觉,浑身都麻木了。
他看着自己猛地捏紧断罪书,却丝毫没有感觉。
仿佛魂魄离体一般,他居然感觉不到自己这具身体了。
愤恨像火一样烧了起来。
咚咚。
咚咚、咚咚。
他听见自己突然有了心跳。
大雨突然在这一瞬停顿,仿佛被摁了暂停,那些滂沱的雨滴竟然停在空中,再一动不动。
直到守夜人默放下捂嘴的手,而后用力摁住在腰间别着的一把寒刀上。
大雨轰然落下。
细密的雨组成看不见的雨幕。
断罪书被粗暴地揉成一团,塞回内兜里。
温默拔出腰间的刀,决绝地走向村子里。雨水冲刷了他的面庞,又顺着脸颊浸入领子里。
黑暗中,唯有那血眸里的杀意麻木又清晰。
一股寒气突然打背后袭来。
龚沧吓得一个哆嗦,忙一个回身,朝向身后。他握着自己刚在院子里寻觅出来的一根粗壮树枝做武器,左看右看地警惕了一圈。
身后空无一物,只有雨依然下得厉害。
龚沧松了口气。
“干嘛呢你?”
龚沧抬头,沈奕正在前面不远处。
沈奕眯起眼睛,在黑暗里努力辨认了下龚沧的身影:“跟空气打架啊?”
“刚刚突然有股杀气……”龚沧说,“老子后背突然一凉。咱们还有多远啊,话说出来走没问题吗?刚刚不是说守夜人已经出来了吗?”
“不打手电筒就应该没问题。”沈奕说,“没有光他不就找不到了吗。再说刚刚那个院子太小了,堆的东西太多,跑不开,一旦被抓到就死定了,还是得出来找路。”
“万一在路上被抓到估计也是死定了……”
“路这么宽,被找到就跑呗,谁家玩恐怖游戏没有追逐战。”
“……”
有道理啊。
龚沧没话说了,跟着他往前走。
突然轰隆一声,天上炸下一道雷。龚沧吓得惨叫一声,蹦起来三尺高,连滚带爬地朝着沈奕冲过去,抓住他的衣角。
沈奕被拽得往后一仰,啧了一声,瞬间想骂爹。
“龚沧,你有病吧,”他说,“就是道雷好不好。一道雷给你吓成狗了?”
“吓我一跳啊。”龚沧欲哭无泪,“好端端地,怎么突然就炸雷了。”
说话间,又一道雷炸了下来。
雷确实响,吓得龚沧又一哆嗦。
突然,他看到了什么,脸刷的一白。
“沈、沈奕!”
龚沧猛锤几下沈奕的后背。正害怕的人的力气真是吓人,沈奕被锤得差点吐血,感觉有什么内脏都要被吐出来了。
他咬牙切齿:“轻点!又干嘛!?”
“那个!!”
龚沧惊恐地指向前方。沈奕转头一看,立马也不吱声了。
远处,一个一身红衣的人飘在半空中。
红衣人出现在一个十字的岔口处,穿着一身像要结婚似的大红衣服,佝偻着腰,弯着上身,往前飘去。
他没有双脚,小腿以下是一片虚影。
那看起来是新郎官的衣服。那红衣人身形虽然瘦小,但看起来是个男性。
但他盖着红盖头。
红盖头垂到肩上,随着风雨轻轻摇动。
这红嫁衣从路右边出现,悄无声息地佝偻着腰,飘向了路左边,消失在了视线里。
直到他消失,沈奕才松了口气。
龚沧吓得直接搂住他的脖子,贴着他的脸,说话都结巴:“你你你你你,你看到、看到了吧,沈奕?”
“……看到了。”
“那是什么?”龚沧哭了,“那是什么啊!?”
“鬼。”沈奕声无波澜。
“是鬼吧!果然是——”
——咔哒。
身后突然又传出声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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