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丽看他一眼,扭头正要让谢姐把水果拿去切了,就见谢姐已经端着盘子过来,她把盘子放到茶几上,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各种切好的水果,还贴心地将装有叉子的小盒放到盘子旁边。
“吃。”钱丽又说了一句。
陈江时把苹果放回去,用叉子叉了一片切好的香蕉放进嘴里,没什么感觉地咀嚼着。
虽然钱棠他妈没说什么重话,但是不知怎的,当钱棠他妈坐到他对面并且将视线压到他身上时,他感受到了明显的压力,宛若一坐重山,牢牢地压在他的肩膀上。
他如坐针毡。
不知道钱棠他妈看出来没有。
“妈。”钱棠粗声粗气地说,“你大晚上的把人喊过来,就是为了请他吃香蕉?在哪儿吃不是吃,你不如买一袋给他送过去。”
钱棠的态度算不上友好,但钱丽习惯了自己儿子的臭脾气,连眼神都没往钱棠身上偏一下,只看着陈江时问:“你叫陈江时?”
陈江时把叉子放回茶几上,“嗯”了一声。
“小棠经常过去打扰你,也给你的父母添麻烦了。”钱丽说。
陈江时很多时候不爱说话,但不代表他听不懂别人的言外之意,他一向不爱在陌生人面前提起自己的家庭情况,可钱棠他妈的存在感很强,每句话都像是老师站在讲台上扔出来的粉笔头,笔直地砸到他的脑门上,他被选中,不管如何回答,都必须给出回应。
“我爸妈没在,家里只有我一个人。”陈江时表情平淡,垂眼看着茶几上的果盘说,“我妈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就走了,我爸一直在外面打工,很少回来。”
钱丽眉尾一扬,露出惊讶的表情:“你一个人啊?”
“嗯。”
“吃饭生活都是一个人?”
“嗯。”
“小学的时候就一个人了?”
“小学的时候不是。”陈江时说,“我妈生病前,我爷爷奶奶就从老家过来了,后来是我爷爷奶奶在照顾我,只是现在他们也走了。”
“你爸呢?”钱丽问。
“在外面打工。”陈江时重复了之前的回答。
“我的意思是你爸没想过回来照顾你吗?或者把你接到他身边去。”钱丽说。
陈江时言简意赅:“没有。”
“那……”
钱丽还要说话,钱棠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他一张脸沉得仿佛能滴出水,用力拽起陈江时的衣服。
“走,我送你回去。”
陈江时借力也从沙发上站起来,他没有挣扎,就这么被钱棠拖着走了几步。
直到钱丽也站起来。
“你在闹什么?我和你朋友说话,没和你说话。”钱丽嘴上说着教训的话,但语气不轻不重,她似乎一点都不在乎钱棠的行为,不管是钱棠对她的还是对其他人的,在她眼里,就跟孩子玩闹似的,不痛不痒。
然而钱棠很生气,气到面红耳赤,抓着陈江时衣服的手因过于激动而隐隐颤抖。
“我还要问你在闹什么?你把我朋友喊过来就是为了调查他的户口?那是他的私事。”钱棠激动地说。
钱丽微微一笑:“我只是关心他。”
“我没看到你的关心,我只看到你把人当猴子一样地耍着玩,我朋友不是你的下属,别把你那套对下属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态度放他身上。”钱棠的胸膛狠狠起伏两下,他盯着钱丽,还有很多话想说,但都没说。
说出来也没有意义。
钱丽不会懂。
她从来不会尊重他,更不会尊重他的朋友。
钱棠撇开脑袋,对一旁习以为常的阿姨说:“阿姨,可以送我朋友回去吗?”
谢阿姨看向钱丽,见钱丽没说什么,立即答道:“我去拿车钥匙。”
钱棠拉着陈江时在玄关等,钱丽走过来,对陈江时说:“阿姨已经了解了你家的情况,以后要是你有困难,尽管向阿姨开口,别的不提,借钱是可以的。”
陈江时这下连“谢谢阿姨”都说不出口了,闷不做声地被钱棠拽着。
其实钱丽说得非常真诚,配上那张漂亮而又有冲击力的脸,只看一眼,就能叫人晕晕乎乎。
可他不是傻的。
等谢阿姨拿着车钥匙过来,钱棠赶紧推着陈江时出去了。
夜晚的凉风迎面袭来,似乎一下子把钱棠吹清醒了,他瞬间安静下来。
走到后院的车库里,钱棠突然拉住了要上车的陈江时的衣服。
“对不起。”钱棠小声地说。
陈江时脸上并未有太多表情,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或者他什么都没有感受到。
但听钱棠说出这三个字后,他安静了很久,才默默将自己的衣服从钱棠手里扯出来。
“你道什么歉?”
“我……”钱棠语塞了下,“我替我妈向你道歉。”
“没事。”陈江时说,“这么问我的人多得去了,阿姨只是其中一个。”
钱棠仰头看着陈江时的脸,和平时一样,甚至比他们吵架时平和多了,可他心里就是堵得慌,他迫不及待地想说点什么。
“对了,我才知道你爸……”
话刚出口,就被陈江时打断。
“我要上车了。”陈江时说,“阿姨还在等。”
钱棠目送陈江时上车,又亲眼看着车灯被夜色中的绿植淹没,才转身回了别墅楼。
钱丽还没上楼,双腿交叠地坐在沙发上看手机,听见他走近的脚步声,眼皮都没抬一下。
“你有什么不满就冲我来。”钱棠硬邦邦地甩出一句话。
钱丽收起手机,抬头对上钱棠那双压抑着怒火的眼睛,笑了笑说:“一点小事而已,你至于这样吗?”
钱丽不笑还好,一笑起来,钱棠差点压不住自己的脾气,只觉浑身血管里淌着的全是火焰。
“你太过分了!”钱棠没压住声音,他死死瞪着钱丽,眼尾泛起一点红,这是气的,“你凭什么这么对我朋友?你把我朋友喊来家里说那些话,你存心羞辱他!”
“我说了,我只是关心他,因为他是你朋友,所以我才问了一下他的家庭情况。”钱丽双手环胸 ,云淡风轻,“再说,你平时不就是这么对小董的吗?同样的事换到你朋友身上,你知道受不了了?”
钱棠一顿,气息猛地收住。
他直勾勾地盯了钱丽良久,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原来他妈是故意的。
因为上次送他去医院时拌了几句嘴,他说了那个男的的重话,所以他妈现在拿他朋友开刀,为了给那个男的出气呢。
刹那间,大半的力气从他身体里抽离,他只是盯着钱丽,盯得钱丽都有些不自在了,他终于开口:“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后你再这么对我朋友,我不会让这种事轻易翻篇。”
说完,他转身上楼。
钱丽愣了好一会儿才从惊讶中抽离出来,她和钱棠吵过很多次架,却是第一次被钱棠用刚才那种眼神盯着,竟然盯得她心里发毛。
反应过来后,她心里蓦地涌出一股气,冲钱棠上楼的背影喊:“还有,你不准走你爸的老路,我不会同意你学美术,就算你再跑出去几天,我也不会同意。”
钱棠头也不回,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转角。
另一头,陈江时回到家里洗了个澡,本打算看会儿书再睡,可他心里很乱,看也看不进去,索性早早躺上床酝酿睡意。
这个晚上,他断断续续地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回到了那个富丽堂皇的客厅里,在巨大又闪亮的水晶吊灯下,他和钱棠他妈面对面地坐在沙发上,中间隔着一张茶几。
钱棠他妈一直不说话,只是微笑地看着他,那股油然而生的气势以及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隐隐约约的优越感让他喘不过气。
他不敢看钱棠他妈的眼睛。
他好像被钉死在了沙发上,双腿灌满铅,动也不能动,只有冷汗顺着脊背涔涔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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