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本来陈江时躺在床上,听到这话一下子坐了起来。
他回来时天还没黑,便一直在床上呆着,这会儿外面的天都黑透了,屋里也黑漆漆的,没有开灯,只有从窗外透进来的隐约光亮让他看清屋内的摆设。
他听见自己喘了口气,沉声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不想上大学了?”
陈阳沉默片刻,发出一声冷笑。
他很少这样笑,准确来说,他几乎不在陈江时面前笑,向来都是一副愁眉苦脸或者苦大仇深的样子。
不过此时此刻,他笑里夹着讥讽,听上去阴阳怪气。
“是吗?那你一天发什么神经?我看你的心思压根没在学习上。”陈阳说,“不如你现在就别学了,直接来我这里打工,省得我还要多给你交一年学费。”
“不,我不上班。”陈江时想也不想地拒绝,“我要上学,我还要考大学。”
陈阳顿了一下,突然爆发,猛地拔高声调:“那你就是这样考大学的吗?不是旷课就是去网吧通宵,都要上高三的人了,还让班主任给我打电话告状,在电话里把我骂得跟孙子似的,就这样还想考大学?考个屁的大学!”
陈江时埋头坐在床上,黑暗像海水一样地淹没了他。
但他的声音无比清晰。
“我要考大学。”
“我刚才说了这边有个位置,做文员的,要求不高,会点电脑就能上班。”陈阳说,“开给外人的工资是两千五,那个主管是我的朋友,要是你来,可以开到三千,你认真考虑一下,我真的觉得你来上班比参加那个高考……”
“爸。”陈江时坐到床边,再一次坚定地说,“我要考大学。”
陈阳顿时没了声音。
两人隔着手机僵持。
半晌,陈阳先妥协了。
“陈江时,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机会。”陈阳郑重其事地说,“不要再让你的班主任给我打电话,否则就算你明年考上大学了,你的学费和生活费也都自己想办法解决。”
挂断电话,陈江时又在黑暗中坐了快一分钟的时间,起身打开卧室里的灯。
他去厕所洗了一把冷水脸,然后打开风扇,坐到桌前,开始写今天的作业。
袁孟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
“江时,我们去看少爷吗?刚才我妈给了我五十块钱零花钱,我们去超市买点零食再去。”
陈江时把手机开了免提放在一旁,他手里握着笔,唰唰地写完一道大题,才提笔说:“我在写作业。”
“……”袁孟无语,“写作业和看少爷不冲突,我们过去一趟又花不了多少时间,你看完再回去写呗。”
陈江时想了想,又说:“我把自行车还给余东哥了,他这几天要用车,没空借给我。”
“那就打车。”袁孟不耐烦了,“你直接打车过来,我给你报销车费,行了吧?”
陈江时不说话了。
沉默中,袁孟后知后觉地品出了什么,不可思议地说:“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不想去?”
陈江时没急着回答,笔在他的指间转了一圈又一圈。
最后,他的食指没接住。
笔飞出去,撞到墙壁上,又落到地上。
陈江时弯腰捡起笔,在草稿纸上划了两下,笔尖已经变得粗糙,吐出来的墨时多时少,他抬起笔看了一眼,发现笔尖里面的小圆珠子摔没了。
他放下笔,低头看着自己答得密密麻麻的几道大题。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字:“袁孟,我还是想考大学。”
“哈?!”袁孟震惊,“你在说什么?”
袁孟莫名其妙极了。
“我只是让你去看少爷而已,和你考不考大学有什么关系?你想考就考啊,手和脚都长在你自己身上,还有人拦着你不成?”
陈江时动了动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算了,挂了。”
他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这会儿时间还早,楼下的饭馆们正是客流量多的时候,陈江时家的楼层不高,卧室窗户又正对外面街道,他坐在窗户前,能清楚听到楼下谈天说地的声音。
以前都没觉得有什么。
这一刻,他突然感觉无比吵闹,像有一千只苍蝇在耳边嗡嗡嗡地叫个不停,让他心绪不宁,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他逼着自己看完一道题,实在忍无可忍,拿过一张纸撕成两半塞进耳朵里。
可惜收效甚微。
勉强做完一道大题后,他深吸口气,然后缓缓吐了出来,他从抽屉里找到便签纸和双面胶,笔尖飞舞,在纸上写下三个字——
考大学。
他将便签纸贴到窗户旁的墙壁上,这样每天坐在桌前都能看到。
“我要考大学。”陈江时看着便签纸,自言自语地说,“我必须考上大学。”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考不上大学的后果。
他没有父母和家庭托底。
这是他唯一的出路。
钱棠请了好几天假,直到第二周的周一,才出现在早自习上,他迟到了几分钟,顶着前面几排同学的目光走进教室。
袁孟还在打瞌睡,惊醒过后,连忙撞了一下陈江时的胳膊,小声提醒:“少爷来了。”
陈江时被撞得笔在草稿纸上飞出一条斜线,他顿了顿,将草稿纸往上一拽,在空白的地方继续算数。
“我说少爷来了。”袁孟在他耳边重复。
“嗯。”陈江时的眼皮都没抬,“我知道。”
他在余光里看到了。
袁孟本来还很激动,可看他态度冷淡,满腔情绪也逐渐冷却下来,他盯着陈江时看了一会儿,默默闭上了嘴。
早自习后是朝会,陈江时故意磨磨蹭蹭地走在最后,等他出去,教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从教学楼到大操场之间有几百米的路,人流像溪水一样地朝一个方向涌,走在陈江时前面的两个人是外班的,他不认识他们,但他们显然认识钱棠。
“我就说张兰长那么好看还被拒绝,原来他喜欢男的,张兰输就输在不是男的上面。”
“张兰向他表过白?”
“你不知道?也就上个月的事,听说张兰还哭了。”
“真的不懂他怎么想的,好好的正常人不当去当一个同性恋,可惜那个帖子被删了,我还想看看其他人怎么说。”
“现在可不敢在贴吧里说他的事,管理员高强度巡逻,逮到就是一个禁言套餐,昨天我不信邪,发了一个帖子……”
话没说完,小腿肚子上猛然传来一阵剧痛。
有人从后面踢在了他的腿上。
说话的人惨叫一声,脚步一个踉跄,痛得脸都白了,回头看去,却见后面的人都在各说各的,没人注意他这边。
“操。”说话的人张嘴就骂,“谁特么踢我?”
“没人踢你啊。”回答的人是个胖子,一脸无辜。
说话的人环视半圈,没找到可疑的人,骂骂咧咧地把头转了回去。
袁孟赶紧推着陈江时往前走了。
若在以前,他还会劝陈江时几句,毕竟在学校里,要是被姚志刚逮到,绝对没好果子吃。
但想到刚才那两个人的对话,袁孟只觉得陈江时的力道还是小了。
他低头往地上呸了一口,骂道:“两个傻玩意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贴吧里的那些起哄的帖子肯定就是他们这种人发的。”
陈江时默不作声地走到队伍前排站好,看人都到齐了,便开始清点人数。
钱棠站在前排靠左的位置上,他清点人数时免不了要从钱棠身边经过,为了避免对视,他尽量不让自己的目光在钱棠周围的小范围地方里有所停留。
好在钱棠似乎也有这个意思,一直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走到后面,陈江时转头,视线才从钱棠的背影上扫过。
钱棠的脊背仍旧挺得笔直,就是许久不见,又瘦了不少,以前是清瘦,现在有种消瘦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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