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预报不一定准。”另一个女人接话,她手上拿着雨伞,但脚边东西也多,估计在等人来接,“从明天起就一直下雨,下到国庆节结束才停,那今天下雨不也有可能。”
其他人叹气:“好不容易放假,全下雨了。”
一群人愁眉不展。
陈江时站在人群后面,他个子高,可以轻易看到从车站里面开出来的返程大巴车。
他本想坐大巴车回去,可听了那些话,拿出手机搜了一下,还真搜到未来几天都会下雨,连今天的天气也改为了阵雨。
这样一来,什么时候去看他妈和他奶奶都没区别了。
犹豫过后,他把香烛纸钱塞回怀里,冒雨跑出车站,在超市里买了一把伞,又问老板要了一个大的塑料袋包好香烛纸钱,然后步行前往村里。
泥巴路已经变得十分泥泞,但今天是赶集日,走在路上的人不少,也许是走习惯了,深一脚浅一脚,速度还不慢。
陈江时跟随大部队前进,路上碰到了几个老家的远房亲戚,亲戚们认出了他,听说他来上坟,直夸他孝顺,随即又打听了几嘴他爸的消息。
“他很少回来。”陈江时说。
“哎哟,该说不说,他也太过分了,再怎么挣钱也不能把孩子撇在老家这么久吧。”亲戚说,“你们家就剩你一个人了,他该把你接过去。”
陈江时的上半张脸藏在伞后,只有一双没有弧度的嘴唇和下巴露了出来,他没接亲戚的话茬。
亲戚兀自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会儿,话锋一转:“江时,自从你爸换了手机号码,我就联系不上他了,你把你爸的手机号码给我说一下,免得以后我找他,还要到处打听。”
陈江时抬了下伞,整张冷冽的脸出现在亲戚的视线中,他的眼睛瞥向亲戚。
亲戚讪笑。
陈江时和他爸有时候真是像,尤其是没有表情地看人时,都有股唬人的劲儿。
亲戚打量着陈江时,陈江时也在打量亲戚。
他记得这个男人是他爸的堂哥,他爷爷还在时,男人经常给他爷爷打电话,他爷爷去世后,男人就在各种打听他爸的联系方式。
他也是后来回来上坟才知道,男人经常找他爷爷借钱,年轻时还经常找他爸借钱,他爸被这些亲戚打扰烦了,索性直接换了手机号码。
收起思绪,陈江时说:“要是你想借钱的话,我爸帮不了你,他现在的经济情况不是很好,连我的生活费都减了。”
亲戚一愣,脸上有着被戳中心事的尴尬,他将身后的背篓往上抬了抬,才说:“什么借不借钱的,我和你爸是兄弟,有事没事联系一下,不是很正常吗?”
“那更没必要了。”陈江时毫无心理负担地把锅甩到他爸头上,“我爸不想和你联系,要是我把他的手机号码给你,他回头还要说我。”
亲戚猛地噎住,脸色不太好看:“你这孩子……”
陈江时没搭理他,长腿一迈,几步拉开了距离。
往常半个小时的路走了近一个小时,陈江时没去村里,从后山绕上去,他妈和她奶奶就在通往山上的路边,位置离得不远,没那么难找。
陈江时一年回来一次,平时这两座坟没人打理,坟上都长满了野草。
他将伞撑到一棵树下,把用塑料袋裹着的香烛纸钱放到伞下,穿好一起买的雨衣和塑胶手套后,开始打理坟上和坟周围的野草。
雨天路滑,拔草是个辛苦活,饶是陈江时再谨慎,也不小心摔了好几次,他的衣裤上都沾满了泥,一双鞋更惨不忍睹,几乎成了泥鞋。
时间从上午到中午,雨势渐小,最后居然停了,只是空中仍旧阴云密布,山上能见度不高,像是六七点天快黑的时候。
陈江时摘下手套扔到地上,拿出香烛纸钱,蹲到他妈坟前那一小片用水泥铺好的空地上。
地面还是湿的,好在天没下雨,多铺几层纸钱,总能把火点燃。
陈江时实在太累,拿来塑料袋垫在地上,一屁股坐了下去,他点好香烛,一张张地往不大的火堆里扔纸钱。
前方墓碑上不仅刻有他妈的名字,还刻着他、他爷爷奶奶以及他爸的名字。
他的视线落在他爸的名字上。
这一刻,一阵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无数个日夜的憋屈像棉花一样地堵在他的胸腔里,他感觉自己快要呼吸不上来。
可很神奇,他听见自己的说话声还是和往常一样。
“妈。”他说,“他们都说爸在外面有家庭了,你说是不是真的。”
回答他的是冷风扫过树叶的声音,随着树叶窸窣抖动,凝在叶片上的水珠也稀里哗啦地往下落。
山里很安静,刚下过一场雨,连虫鸣声都听不到,但时不时会响起鸟叫,叫声沉闷,像是老牛在叫。
陈江时静坐了一会儿,看火堆快要熄灭,才有所动作,往里扔了一沓纸钱。
“算了。”他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爱咋咋地吧,他的心从不在我们家里,只要按时给我生活费和学费就行。”
烧完他妈这边的纸钱,还要烧他奶奶那边的纸钱,一来一回用了半个多小时。
他收拾好剩下的东西,把伞和手套全部塞进塑料袋里,拎着塑料袋下山。
山路泥泞,下山比上山艰难,更容易打滑,陈江时抓着路边的树枝和野草,走得分外小心。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
陈江时找了个位置站好,把塑料袋从右手换到左手,摸出手机,屏幕上显示出一串陌生数字。
他没有多想,下意识地接起电话。
“哪位?”
手机里没有一点声音。
陈江时等了片刻,还以为电话没有接通,可看了一下,通话的秒数正在跳动。
他看着那串数字,眉心一皱,突然猜到什么。
“钱棠?”他问。
那边传来低低的一个“嗯”字。
“有事吗?”
“你没存我的号码?”
“没存。”陈江时说。
还以为那个少爷又要为此闹起来,没想到那边“哦”了一声,没声音了。
陈江时忍住了挂电话的冲动,拿出耳机戴上,继续下山。
走了几步,才听见钱棠问:“你在家吗?”
“没有。”陈江时说,“我出门了。”
“你出去玩了?”
“有事。”
“什么事啊?”
陈江时不答反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钱棠也没客气:“我想去找你玩。”
“那不巧了。”陈江时心平气和地说,“我没在家,你去了也找不到我。”
“你什么时候回家?”
“还早。”
钱棠又哦了一声。
陈江时看对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反正电话不是他打的,不用他出电话费。
下山后原路返回车站,他在车站外找了些树叶把鞋底和裤腿上的泥抹掉,上车找了个位置坐下,发现他和钱棠的通话居然还没挂断。
“你到底有事没事?”陈江时说,“没事我挂电话了。”
钱棠问:“你什么时候回家?”
陈江时还是那个回答:“还早。”
钱棠略一沉默,说道:“那你快点……”
话音未落,声音戛然而止。
陈江时愣了一下,拿开手机,只见屏幕已经变黑,他按了几下键,手机毫无反应。
没电关机了。
回到华阳市,也不知道是几点钟,本就灰蒙蒙的天空暗得好像罩了一层幕布,陈江时走上楼梯,一如既往地没有喊亮感应灯,直到走到最后一层楼,他一脚重重踏在楼梯上。
感应灯应声而亮。
他出于惯性地朝对门看去,没有看到躲在门后的多多,才迈上最后一步楼梯。
转身正要掏钥匙,结果冷不丁地瞧见了蹲在他家门前的一个人。
陈江时的动作一顿。
同时,感应灯熄灭,楼道里瞬间陷入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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