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当然不了了之。
陈江时在床上躺了一周,身上的淤青还没消散,陈阳只好去楼下诊所买了膏药回来让他自己擦。
三月本该嗅到春天到来的气息,可今年的冬天就像去年和前年的夏天一样漫长,阴霾始终占据天空的主色调。
有时候陈江时躺在床上,都感觉到灵魂似乎从身体里飘出来,浮在半空中,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听见陈阳拉椅子的动静。
余光中,对方坐到床边。
“陈江时,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陈阳终于把自己从暴怒的情绪中剥离出来,他单手撑着膝盖,一本正经地说,“之前你说想考大学,哪怕家里没钱,我也尽量支持你,可你是怎么回报我的?五万块钱啊,我要工作多久才能赚到这么多钱,我每天辛辛苦苦地工作,攒一笔钱不容易,你就这么替我花掉了。”
陈江时怔怔望着天花板,半天没有反应。
“你说话啊!”陈阳开口。
陈江时吐出口气,慢吞吞地说:“我明天开始回学校上课。”
陈阳一愣,竟然没说什么,他坐直身体,搓了搓手,才说:“你们班主任说你的成绩进步很快,上次考了班上第一名,在你们年级上排十几名,再加把劲的话,考重点大学都不成问题。”
陈江时没有说话。
陈阳抹了把脸,继续说道:“我和你妈都没文化,本来也没奢望你考大学,但你要是能考上,我不会阻止你上大学,只要你成绩好,一切都好说。”
说完,顿了顿。
陈江时似有所感,转头看向陈阳。
陈阳也眼巴巴地望着他。
“找不到房产证吗?”陈江时说,“我藏起来了。”
陈阳噎了一下,拔高声音问道:“你藏哪儿了?”
“藏在一个你找不到的地方。”陈江时说,“你死心吧,没有我的同意,你不能卖房子。”
陈阳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陈江时说:“这是我的房子,我出的钱,我有权利处置这套房子!”
陈江时语气平静:“这也是我妈的房子。”
“你妈都死了,死多少年了!”
“死了也曾经是你老婆,不管她死多少年,这套房子都有她的份。”陈江时的声音不大,但面无表情地看着陈阳,眼神直勾勾的。
陈阳望着这张和亡妻有几分相似的脸,有瞬间的恍惚。
“爸。”陈江时说,“大家都说你是抛妻弃子的人,你也不想真的成为大家口中的这种人,对吧?”
“……”
“我不是你的亲生儿子吗?还是说你在那边认识的人比我更重要?妈妈和爷爷奶奶都走了,我只有你了,可你常年不回来,能容纳我的地方只有这个家了。”
陈阳张了张嘴,可声音卡在喉咙里。
第二天早上,陈江时起来上学,发现隔壁卧室里的陈阳已经不在了,桌上多了一张对折的纸条,里面包着两千块钱现金。
陈江时翻看纸条,没看到陈阳留下的字迹。
来到学校,他前一个月的“光荣”事迹早传开了,大家不知道他去a市做什么,便各种胡乱猜测,甚至有人说他网恋上了a市的一个富家千金,所以跑去一掷千金追求人家。
陈江时对所有传言都不予理会,比以前花了更多的时间在学习上,他每天起得更早、睡得更晚,将一日三餐的时间压缩到了极致,也几乎不和任何人交流。
他越来越觉得自己被困在一个封闭的盒子里,他心里拔地而起了几座大山,将他与其他人隔绝开来。
春天一过,便是夏天。
高考时间在六月的七号和八号,陈江时把座位换到了教室前面的第二排,和班长同桌,他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尽全力做最后的冲刺。
下午,理科综合考试结束,走出考场,刺眼的阳光迎面洒下,陈江时微眯起眼,看到了楼下空地上围在一起的袁孟和王昊几人。
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和他们说过话了。
他在围栏前站了一会儿,才拎着笔袋下楼,从空地上路过,袁孟和王昊他们已经不知何时走了。
回到教室,姚志刚早在讲台上等着了,所有人都很兴奋,讨论完今天的考试内容,又开始商量晚上班级聚餐的事。
陈江时坐在座位上,从头到尾都没吭声,等姚志刚说了聚餐地点以及吃完饭后去ktv的安排后,他起身走在队伍最后。
餐厅是姚志刚提前预约好的,但包厢坐不下他们这么多人,只能所有人都坐在外面的大厅里。
姚志刚特意订了几箱啤酒,每桌发两瓶,剩下的放在角落,谁想喝就拿。
毕业的喜悦洋溢在每个人的心头上,所有人都喝了酒,连陈江时也喝了小半杯,他对酒精过敏,不多时就感觉浑身像是有火在烧,触碰到衣服布料的皮肤痒得仿佛有蚂蚁在爬。
他的意识逐渐变得混沌,撑在桌子边缘,慢慢站起来。
他甩了甩脑袋,似乎把脑子里的酒意甩出去了些,目光在大厅里环视一圈,很快定格在其中一个人身上。
陈江时朝那个人走过去。
罗彦林今天考得中规中矩,心里没底,被其他人劝着喝了不少酒,他正靠在椅背上想事情,肩膀冷不丁地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
仰头一看,看到了陈江时通红的面颊。
陈江时低头和他对视片刻,扬唇笑了起来,眉眼间的凶意一扫而光,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作用,看着莫名有几分亲切。
“喝醉了?”陈江时问。
“有一点。”罗彦林以为陈江时也是来敬酒的,忙摆手说,“我俩就别喝了,我真的喝不下了,再喝要吐了。”
“行。”陈江时说,“那就不喝了。”
罗彦林看陈江时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又想到这两年半来两人之间种种的不对付,顿时有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不管以前有何恩怨,今晚过后,他俩就要各奔东西,有生之年还能不能见上一面都说不准。
想到这些,罗彦林第一次在面对陈江时的时候如此心平气和。
以前的厌恶也好,嫉妒也罢,都将烟消云散。
“说起来,我们好像还没有好好说过话。”罗彦林站起来拍了拍陈江时的肩膀,一张干瘦的脸同样在酒精的作用下胀得通红,他大着舌头说,“过去的事都过去了,要是以后有机会见面,我们还能相互称一声‘老同学’。”
陈江时笑着看他:“以前那些事,还希望你别往心里去。”
“不会不会。”罗彦林说,“你也是,别往心里去。”
“我也不会。”陈江时说着,话锋蓦地一转,“对了,有件事忘记跟你说了。”
“什么事?”
陈江时往旁看了一眼,没直接说:“这里人多又吵,不好说话,我们出去说吧,外面安静一点。”
罗彦林没有多想,跟在陈江时后面往餐厅外走,其他人都没注意他俩,只有班长朝他们这边看了好几眼,似乎想过来问什么,想了想又忍住了,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地把头撇向一边。
两人一前一后地来到餐厅附近一处光线昏暗的空地上,再往前走就是围起来的工地,这里十分偏僻,除他俩外看不到其他人的身影,四周都是不知道停了多久的车。
夏天的风热烘烘的,迎面吹来,不仅没有让人清醒半分,反而更加昏昏沉沉。
罗彦林实在走不动了,缓缓停下脚步。
“你不是要跟我说什么事吗?”罗彦林冲陈江时的背影说,“这里没人,就在这里说吧。”
陈江时闻言,也停下来,他背对罗彦林,沉默了两三秒,突然转身扬起拳头砸到罗彦林脸上。
罗彦林甚至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只感觉到左边脸颊上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他整个人都朝右手方向偏离。
几乎飞出了半米左右的距离,他撞到一辆落满灰尘的车上,又从车上滑下去。
他倒在地上,痛得五官都拧成一团,好像有一个巨轮从他脸上狠狠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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