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岛春明松开手腕,转身离开。
方绍伦愣在原地,看着离去的背影,愀然不乐。这回真的丢脸丢大发了!他踱步到电报局门口,踌躇半晌,还是没有进去,怎么问?三言两语怎么问得明白?
那幅油画不断在脑海闪现,他清楚张三那方面的欲望有多强烈,一去三个月,如果真的喝了酒,关文珏又刻意引诱……
这事搁心里让人这样不痛快!他恨不得肋生双翼,飞到曼德勒,给他两耳刮子,“出息了张三!那玩意让大半个沪城的人都看到了!”
然后再好好审问清楚,到底睡没睡?犯错不要紧,骗人才可恨!他要真睡了关文珏又骗他说没有,他非好好修理他一顿不可!至于修理之后怎么办?他暂时想不出。
脑海里的念头百转千回,心头蓦地一动,或许他真的可以去一趟印缅?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手上事情也不多,找张三问个明白,好过在这里胡乱猜测。当着面,他别想再糊弄他……
盘算到半夜,他才昏昏沉沉睡着,厚重的丝绒窗帘拉得严实,完全没有留意到火光映红了铁艺雕花的窗棂。
当晚“寻珑画馆”突起大火,展出的画作付之一炬。
熊熊烈焰映红半壁夜空,似乎预示着大幕将启,数不清的觊觎、掠夺、以及践踏汹涌而来,沪城乃至整个华国的百姓即将迈入水深火热当中。
方绍伦得知消息是通过摆在餐桌旁的沪城早报,社会版头条:“百年画馆无故失火幸未殃及民居/海关大少泪洒现场心血毁于一旦”,其下小字详细介绍了关家少爷的背景,以及警备厅高度重视,将尽快将纵火犯缉拿归案的宣言。
看来已经断定是人为纵火而非意外。方绍伦联想到三岛春明昨天的放话,拿起话筒又搁下,往嘴里塞了两个小笼包,急匆匆去了对街。
门房出来挡驾,恭谨地朝他施礼,“很抱歉,方先生,敝府今日有客,不便接待。麻烦您跟家主人另行邀约。”他认得方绍伦,向来十分客气。
此时府门大开,下人穿梭,确实是一派贵客驾临的景象。方绍伦只好转身,却听一阵车马喧嚣,几辆小汽车疾驰而来。
司机迅速绕道打开车门,头一辆车里走下来的是三岛春明。
紧随其后的一辆车里,踏出一只样式精巧的高跟鞋,将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带出了车厢。一左一右伺立在她旁侧的却是两张熟悉的面孔,水穗和美月。身后还另跟着几个侍女,显出众星捧月的架势来。
女子的个头其实不算高挑,但颇有气势,高高扬起的下巴显出倨傲的神色。一袭半袖的海绒旗袍,羊皮手套遮到肘侧,外裹一件火狐大氅,艳丽且张扬。
她和三岛春明同时看见了方绍伦,脚步一抬,似乎要走过来攀谈。
三岛春明用东瀛语低声轻斥了一句,女子脸上露出一抹媚笑,歪头冲方绍伦点了点下颌,算作致意,水穗和美月跟在她身后鞠躬,一行人莲步跨进庭院,带起香风阵阵,消失在草木葳蕤间。
三岛春明走过来,“绍伦,有事?”
方绍伦开门见山,“画馆失火的事是你干的?”
“是,”他毫不避讳地点头承认,“难道你希望那幅画作继续供人欣赏?”
方绍伦摇头,“当然不,可是画馆……”寻珑雅馆屹立百年,为泄私愤将其毁坏委实可惜。
“你放心,只是展厅失火。不给那位关少爷一点教训,他往后在你面前会愈发嚣张。”
从东瀛求学起,三岛春明就对他多有维护,方绍伦不能不感动,他匆匆而来也不是为了指责他,“你可能还不了解这位关家大少爷的背景,如果因此带来什么麻烦一定要告诉我。”
关家掌管海防多年,在沪城根基深厚,关文珏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如今东瀛和华国的矛盾已经十分尖锐,倘若他将消息散布给报社,只怕会引起意想不到的波折。
三岛春明笑了笑,点点头,他怎么会不清楚关文珏的背景呢?
方绍伦叹口气,“春明,你往后不要再为我的事折腾,我会弄清楚,处理好的。”感情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理解春明作为朋友“怒其不争”,但也不愿意他夹在中间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处理?方绍伦所谓的处理,无外乎退让。三岛春明不愿意再与其争辩,“绍伦,你不必自责,我并非单纯为你做这件事。”
没有这事,他也会找到由头向掌管海防的关家发难。只是这事恰逢其时,是极好的导火索。
方绍伦显然没有理解,待要细问,他已经转换了话题,“今日有宴请,等有闲暇再跟你分说。”
“刚那位贵客从东瀛来?”虽然她穿着旗袍大氅,身后跟随的侍女却是穿的和服。
三岛春明不想骗他,“从北边来。你不认识她?”
“我应该认识?”
“你大概没有留意报纸的报导,她是贵国皇室后裔,也是三岛家族的养女。”
方绍伦这才想起来,在东瀛留学的时候,有听过这位“格格”的事迹,但没有见过本人。她有专门的教育体系和私人教师,极少在公众场合露面。前两年回国,自取汉名“白玉琦”,据说在北边参与了不少政治活动。
“她不是客人,是宴请的主人。”三岛春明提醒方绍伦,“她背景复杂性情乖戾,你尽量避免与之接触。”
这点方绍伦倒是有数,沪城的遗老遗少很不少,这位“格格”在北边已经搅弄起多番风雨,如今南来,只怕动作也不少。
眼看长街上各路车马迤逦而来,方绍伦不便再耽搁,告辞而去,三岛春明看着他清俊的背影消失不见,才转身踏入庭院。
白玉琦已换了一袭装束,在侍女的簇拥下,站在内堂阶前,等着迎接邀请的贵客。
看见三岛春明进来,她嘴角勾起一抹妩媚笑意,“那位便是春明昔日同窗,方先生?怎么不邀他进来坐坐?”她说的东瀛语,音色十分特别,略有些沙哑,却满蕴温柔,因而有些慵懒的韵味。
三岛春明停下脚步,“他与我们所图无关,日常不要去打搅。”
“啊~”白玉琦掩嘴打了个小小的呵欠,眼角沁出一点湿意,“你是担心他被卷入风波么?他既无雄厚的背景,又不曾身居高位,一名城防的小队长而已,弟弟大可放心。”
她用娇憨的口气念着东瀛语对“弟弟”的称呼,“不过,他长得还是怪好看的哩,”她“吃吃”的笑着,与身后的侍女调笑,“刚刚门口那位男子是不是很英俊?”
三岛春明垂下眼帘,不予理会,越过她往内走,她却跟上来纠缠,在他耳畔低声道,“难道正是这副风流多情的长相,才会令你陷入迷障?”
“住口!”三岛春明低声呵斥,“做好你该做的,不要多管闲事。”
白玉琦不以为意,笑嘻嘻退回原位,少顷,夸张的娇呼传来,“哎呀,总长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里面请。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北平,近来可好……”
三岛春明踏上二楼,隐入黑暗中。楼下的觥筹交错全然与他无关,明面上,他只是一个东瀛来的商人,与华国这些政要的交道,有更适合的人来完成。
他泡完澡,换了寝衣,跽坐在矮桌边,闭目沉思,手指在桌面轻敲。片刻之后,他拉了拉铃,和夫应声而来。
“伍平康那头如何了?”
“安插的人已经得手了,我们的人按他吹嘘的路线和船次查看过,属实无误,只等您令下。”
“关家有什么反应?”
“警备厅已经在调查您的背景。”
“好,该收网了。”三岛春明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华国的海防一半在海关总署一半在漕帮,双管齐下,才能剑指苍穹。
“是。”和夫前额叩地,就待退下。
“慢着,”三岛春明了解方绍伦,他说要去弄清楚,很有可能跑去印缅,“近来城防太闲了,给方队长找点事做,让他无暇离开沪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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