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定坤理解他此时的心情,收回双手,镇定心神,起身去约翰逊办公室打电话。
出了这么大的事,自然要通知方府一声。
局势在方绍玮和方颖珊到来之后不可避免的滑向了混乱。
老父亲执意要只身前往沪城,方颖珊想要同去不被允准,一夜煎熬,等方学群走了,她立马将宿醉的方绍玮叫醒,关起门来,严严实实的盘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方绍玮酒醒才发现自己闯了祸,酒醉后掀开这事,除了气到他爹,半点好处也捞不到,还得罪了张三。他深悔孟浪,又惟恐责他诬陷,原原本本将发现这桩丑事的始末告知了他姐。
方颖珊却仍不肯相信,“怎么可能!他说来年的春天娶我过门……”她还记着张定坤曾经的承诺,父亲去松山养病的那个夏天是她记忆里最美好的时光,他频频出入方府,带着舶来的咖啡和各色西式点心,与她消磨着一个又一个午后,含蓄地赞美她,时不时地馈赠惊喜……
“不可能,不可能……他怎么会跟……”她喃喃地低语。
“我亲耳听到的,”方绍玮恨铁不成钢,“现在看来他那时向你求婚的动机委实可疑……”
这话像钢刀一般扎在方颖珊心上。
姐弟俩还在撕扯便接到了电话,等火急火燎赶到沪城的圣约翰医院,看着病床上昏迷不醒的老父亲,方颖珊的怒火燃烧到了顶点。
她向着呆坐在病房角落里的方绍伦冲过去,扬手就是一个耳光,却“啪”一声落在了张定坤脸上。
大小姐气势汹汹冲进来,张定坤早有防备,晓得她的性子知道这事是不能善罢甘休的。一个耳光他受得起,也是应该的。
方颖珊愣住,不敢置信的看着一脸保护姿态的张定坤,“你竟然真的……”她陷入癫狂里,要去踢打他身后的方绍伦,“方绍伦,你跟你娘一样是个狐狸精!有胆子勾搭没胆子认是吧?”
大小姐虽然傲气,思想却带有这个年代的局限性,年龄和环境的关系使她没有完全受到新思潮的影响。面对感情的纠葛,第一时间仍是怪罪夺去她情郎的人,尤其这个人是男性,更多了咒骂的理由,“方绍伦你不要脸!方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张定坤掐住她两只胳膊,阻拦她想要去厮打方绍伦的行为,“颖珊!都是我的错!你有火冲我发!”
但方颖珊哪里听得进去,泪流满面的嘶吼踢打,张定坤几乎是半搂着把她推进了一旁的休息室。
“颖珊,你冷静点,冷静点……”他极力安抚着她的情绪,“这是医院,你这样不利于病人休养。”
等她逐渐安静下来,他松开她肩膀,沉声道,“颖珊,这事是我对不住你,你要打要骂,我绝无二话。你不要去为难绍伦。”
方颖珊抬起一双泪眼,凝视着他,“定坤,你到底有没有……”剩下三个字她说不出口,却是她已嫁为人妇都放不下的执念。
华国人大抵如此,再恶毒、伤人的话都能脱口而出,但只要言及爱,总多一分忸怩。
少时她是金尊玉贵的大小姐,他只是个半道捡来的长随,却偏偏不把她放在眼里,一脸的桀骜不驯。最开始她只想磨掉他的傲气,等他长成翩翩少年郎,慢慢显露出伶俐与才干,对谁都端着一张圆滑的笑脸。她便觉得岁月里那些带着真诚的傲慢,是为了吸引她的手段。
她第一次按家里的安排与宋家订亲的时候,隐约意识到了心底对他的异样。他那时已在父亲身边崭露头角,经常出入方府。她特意在一个黄昏,等在他必经的路口,六月的桔梗花送来清淡的香气,她折一支拿在手中轻嗅。
看着那抹高大的身影施施然由远及近,漫不经心地向她行礼,“大小姐。”
原本想好的说辞一句也说不出口,看他要走,无端蹦出一句,“我要订亲了。”她确信他愣了一下才说出那句“恭喜你”。
男女思维不在一个波段上,张定坤是讶异于她突然向他言及亲事,大小姐却觉得那番停顿是他难言的情意。他那时的确配不上她,她是方家的掌上明珠,不是他一个流民出身的帮佣能肖想的……
方颖珊一番情思旖旎,张定坤自然一无所知。他对这位架子十足的大小姐向来敬谢不敏,同为富家子女,她的心性比他家大少爷差得实在太远。他也理解不了女人的脑回路,就像眼下这当口,她竟然还有心思问这个?!
但他也知道,这本就是他惹出来的祸端,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不能说清楚呢?
“对不起,颖珊,我对你从来没有别的想法,一丝一毫都没有。”张定坤的神情并无愧疚,只有烦难,“我没办法让绍伦从东瀛回来,的确利用了你。对不起。”
方颖珊一颗心沉入谷底。七月炎夏,她却像置身冰窖。
恍惚里,是五六岁时去二姨娘的房里玩,亲耳听到她爹,对着怀里抱着奶娃娃的二姨娘说,“沁芳,周氏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你是我心爱之人……”
她那时既懵懂又早慧,总觉得这是一句伤人心的话,却又耐不住告诉她娘。从那之后,她娘本来就不好的身子越发孱弱了……那凄婉的表情和潸然而下的泪珠,在十几年后重又回到她的脑海里。
原来这句话蕴含的意思,杀伤力是如此的巨大。
她怔愣了片刻,抬手抹去了脸上的水渍,“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们。”
说完这一句,她扬起高傲的头颅,转身走出了休息室。
张定坤跟在她身后,一出门,赵文心急如焚地扑了过来,手上攥着一份报纸,“三爷,三爷……”他声音里透着点慌乱。
赵文不比赵武,作为双胞胎的哥哥,他向来要沉稳些。张定坤皱眉,一把扯过报纸,《今日快讯》的发行量远不如《沪报》,但它专注于街头巷尾杂闻笑谈,在八卦爱好的人群中很有市场。
只见头版头条赫然一行大字:“沪上风云/豪门秘辛”,其下一行小字,“疑似恋情曝光引纷争”,旁边配了一张照片,正是几人簇拥着方学群入院的场景。
张定坤个子高大引人注目,方绍伦只拍到一个背影,但两人穿着同款睡衣,即使黑白照片也能窥见端倪。
张三爷本就是沪上知名人物,方家又是西南豪商,这种豪门恩怨是民众最感兴趣的了。虽然不知事由端的,但医院是公众场所,到处是支愣着的耳朵,顺着揣摩总能挨上点边。
张定坤看向方绍伦,见他仍是木木登登地呆坐在病床前,他唤过赵文,低声吩咐,“守着大少爷,不要让他接触到任何报纸。”
他急匆匆走出病房,先到约翰逊办公室,房门关上,也不知怎么交涉的,半个小时后他走出来,约翰逊随即召开了医护紧急会议,严禁医护人员向外透露VIP病房病人的任何情况。
等他踏下医院的台阶,一个穿着中山装的身影从对街奔了过来,韩文君抓着他手臂,满面焦急,“三哥,我打电话到你公寓一直没人接,猜你可能在这。”
他是个一脸正气的青年,眉目之间充斥着凛然之色,“《沪报》和《申城新报》我拦住了,但这个《今日快讯》向来认钱不认人……”
事关张定坤,要是一般新闻也就算了,事关恋情,而且意指同性,即使联系不上本人,他也自作主张先压下来再说。
毕竟他跟张三爷不是普通的交情,他事母至孝,三爷不但在他母亲病重之时解他困厄,后来又屡次帮扶,他母亲病逝三爷披麻戴孝陪他守灵,把他当亲兄弟。
张定坤松了口气,拍着韩文君肩膀,“文君,此番要不是你,这篓子就捅大了。”
韩文君也跟着缓了面色,又皱起眉,“可这事终究还是……”他不问这事的真假和底细,好兄弟就是无条件站在你这边,何况感情事,三爷如果想说自然会说。
“文君,你得帮帮我。”张定坤沉吟道,“我一直想筹办一家善堂,如今时机已经成熟,想请你做个专访报道。不过这个措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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