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岛春明接过瓷瓶,滴了一滴到一旁的酒盏中。
他将酒盏擎在手中,示意他靠近些,温柔地拍了拍他的头顶,“按阁下所说,绍伦确实饮了这杯酒?”
“对,玉莲那小……亲手喂他喝的。”
“然后绍伦,就被那位张先生带走了?”
“是,郭爷不敢跟他抢,方少爷毕竟是西南来的人。”
“哦,想来这是杯能令人称心如意的神仙水了。”三岛春明嘴角泛起冷笑,原来如此。他举起酒盏,细细端详,又轻嗅片刻,俯身喂到蒋鑫嘴边,“可愿与我共赴极乐?”
蒋鑫喝得毫不迟疑,虽说过后头疼了两天,记忆模糊,但飞升到顶点的那种快感不会忘,人跟在天上飘似的,魂飞魄散。
三岛春明端坐地台,一双清冷的眸子盯着底下跪伏的人影,看他面色泛起酡红,精神逐渐恍惚,一双胳膊撕扯着身上的衣裳直至不着寸缕,又向他翻滚而来。
他拉开桌边的抽屉,拿出最新款的勃朗宁,不疾不徐装上消音器。在那只手要攀上地台之时,挥了挥衣袖,“噗”一声轻响过后,身影一阵抽搐,止住了动静,眉心一点红逐渐的蔓延开来。
三岛春明随手抛下手里的物什,打了个哈欠,散着寝衣,拖着长长的衣袂缓步走下地台,踢开横着的肢体,曼声哼了段唱词,“……对镜容光惊瘦减,万恨千愁上眉尖……盟山誓海防中变,薄命红颜只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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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七,上上大吉。方家大少爷的婚礼在这一天举行。
原本方学群听了老管家调查的背景,十分不满意。新娘子家境贫寒,已逝的父亲任过小学校员,勉强称得上书香门第,而且继母新丧,按制要守孝三年。
方绍伦因此提出先下聘等三年后再完婚。
“三年?想都别想!”方学群久经商场,这点猫腻瞒不过他的眼睛。但只要肯娶亲,生米迟早能煮成熟饭。这姑娘至少姿容不错,人看着也机灵,保不齐就能挽回他儿子的心。
他把桌子拍得山响,“非要娶这个,那就趁热孝完婚。否则免谈。”所谓热孝即指亲人逝世百日内婚娶,且婚礼不宜铺张。
方绍伦思虑再三,同意了这个条件。他已经与芳籍达成了协议,不可能再去娶别人。低调举办婚礼,也符合双方的意愿。
不过再怎么低调,方家的家世摆在这里。不止月湖府邸张灯结彩,整个月城的方记商铺都贴了红喜字,挂了红灯笼,三天流水席期间前来消费的宾客都有小红封派送,规格丝毫不比方绍玮娶妻的时候低。
方绍伦和沈芳籍提前三天回了月城,随行而来的还有三岛春明、唐四爷、伍平康等一干朋友。三岛春明作为东瀛人对传统的华国婚礼十分好奇,雀跃地表示要来参加,方绍伦不便推却,他没空招呼,好在袁闵礼可以帮忙招待。
而唐四爷、伍平康则是代表漕帮和伍爷出席婚礼。方绍伦亲自上伍公馆送喜帖,伍爷并未规劝阻拦,只是方绍伦前脚出了门,他后脚就派了心腹飞马往南走,先乘轮渡到南城,再坐火车进印缅境内,然后快马到曼德勒是目前最快捷的交通方式。
方绍伦工作的沪政厅、魏司令、谢厅长都有派人携礼出席,场面铺排开来端的是十分热闹。
沈家已无亲族,只有大宝小宝作为娘家人列席。方绍伦托方颖琳请了两个女同学权当女傧相,又另请了两个媒人襄助。
方家对这桩婚事显然并不满意,从姨娘们的态度也看得出端倪。三姨娘只管操持府内事务,婚礼的一应事宜全不插手。连五姨娘也私下跟颖琳嗟叹,“这女方的家底也实在单薄了些,据说嫁妆都是你哥掏的钱……”
方颖琳倒不在意这个,“大哥必然是不想娶亲的,他跟……也不晓得嫂嫂知不知道这个事?”她偷偷摸摸跑到沈家姐弟下榻的饭店,以小姑子的身份跟沈芳籍见了一面。
回来跟五姨娘感慨,“新嫂嫂长得美,说话也和气,我听她那意思是知道的,大哥没骗她。”她真担心她哥被她爹逼急了,胡乱骗了个姑娘回来成亲。
不依不饶,四处围堵方绍伦的只有一个周灵波,她挺着个大肚子,总算把方绍伦堵在后院的小花房。
方绍伦确实是在躲她,他晓得她是个直性子,脾气上来在她哥面前都甩脸子,这事已经定了了,婚是非结不可的了,多说无益。
可眼见躲不过,他也只能洗耳恭听。
“大少爷,我三哥没对不住你吧?”灵波皱眉盯着他,一脸忿忿不平。
方绍伦搔搔头发,“难说。”确实难说,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对不对得住呢,都是孽缘。
“你……”灵波气得捧着肚子。
“哎,你小心些。”方绍伦忙示意她在花房的椅子上坐下,“是我对不住他……”
“那你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准备结婚了?半点旧情也不念?”
方绍伦叹气,“他不在,这事也简单点。”他首肯婚礼从速也有这个原因,如果张三在,指不定闹成什么样,万一又气到他爹……
“你就不想想我三哥的感受?”
方绍伦愣住,片刻后,垂头道,“灵波,我爹的身体你是清楚的。”
灵波当然清楚,老爷子肺痈入腑,已成痨症,确实寿数有限。她静默片刻,放缓了语气,“我已经跟老爷子建议,等天气暖和些,上松山别墅去养病,他这病症要养,近段中药西药结合着来,稳妥了不少,你不要太担心。”
又补充道,“等松山药厂的批文下来,挨着松山别墅建设,届时各项设备、药物都齐全,越发可以放心。”药厂不同于其它,对环境有要求,个别品类也有一定污染,建在半山腰埋管道入地,便于净化。
“你心疼你爹我懂,我也心疼我哥哩。”灵波皱眉叹息,“这事你就不能再拖一拖吗?他应该也快回来了,你俩见个面商量一下。”
方绍伦转过身,看着天际斜阳。他确实懦弱,没法直面自己的感情,也不敢肆意妄为,践踏家人的脸面。张三若要怨他,那也……只能这样了。
他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说他跟沈芳籍达成的协议。灵波知道了就等于蔓英知道了,蔓英要知道了保不齐绍玮也就知道了。
“你可别后悔!”灵波跺了跺脚,转身走了。
正宴这日是个极好的晴天,白日煊赫,傍晚流霞,时光荏苒,渐至黄昏。
月湖府邸阔大的厅堂里,鲜花簇簇,人影幢幢,礼堂已经布置妥当,披红挂彩,红烛高烧,方学群摆手示意老管家不必搀扶,喜气洋洋地端坐在堂中高椅上。新郎和新娘穿着传统的中式礼服,是唐记老裁缝的手笔。
方绍伦扯了扯身上的湘妃色长衫,很有些不自在。他从未穿过这么艳丽的颜色,其实特别好看,衬得他面如冠玉。一头黑发也难得的用了点刨花水,梳得整整齐齐。
沈芳籍在盖头底下偷瞄了他一眼,羞红了面颊。突然记起许久之前的那个梦境,没想到竟然有美梦成真的一天,这人生的际遇实难预料。
满堂华彩,鞭炮齐鸣,老管家在一旁高声唱和:“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骏马的嘶鸣声,竟然有人驱马直奔内堂,拥挤的人群大感诧异,不由得让出一条通道来。
缰绳勒得太急,骏马扬起前蹄,马背上的身影翻身落地,却是一个踉跄,等他站稳,抬起身,围观的众人一阵惊呼:“三爷!”“三爷回来了?!”“三爷这是上哪去了?瞧这马累得……”
阶下立着的男子身形高大,黑色的披风在晚风里飞扬,夜色似与他一齐降临。他眉眼冷厉,面罩严霜,嘴角却扯开一个笑着的弧度:“我来迟了,还没给新娘子添妆。”
第85章
原来从春天到冬天的距离并不遥远,只需要一个眼神对视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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