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良打开红包瞅了瞅,将外币退回来一半,“大少爷,你用不着再给我这么多了,我选上去美利坚受训了,往后我的花销学校会负担。”
“真的?好小子!可给你少爷长脸了!”方绍伦赞赏地拍着他肩膀,把钱塞回他兜里,“那正好用得上这外币,省了兑换。要去多久?”
“说是十个月,过完年就走。”
“出了国好好学,别给咱华国人丢脸。”
“那不能够!”阿良神气地叉腰,“航校体能训练,我回回拿第一呢!就是外语学不太好,比东瀛话还难学……”
“必须拿下,不然怎么看得懂飞机上的按键?”方绍伦伸手弹了弹他脑门,“寒假能住多久?我好好教教你。让颖琳教更好,她大学念的英文系。她知道你要出国受训这事吗?”
阿良老实地点头,“我在学校给她写信来着。开始我还犹豫着要不要去,她同意我才报的名……”
方绍伦皱眉,“是不是有很大的危险?阿良……”其实想也知道,华国并无空军之先例,花大力气大价钱培养的人才不可能没有用武之地。
“大少爷,我之所以犹豫,并非自己不想去,我想去的。只是担心四小姐她……”阿良仍显稚嫩的面庞上显出坚定的神情,“我在课堂上学到过,‘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虽然我还没有这样大的能耐,但想要报效家国的心是一样的。”
方绍伦大受震动,以至于有些惭愧起来。
他在阿良这个年纪与他怀有同样的豪情,可在亲情的羁绊下到底没能一展抱负,反倒沉溺于情情爱爱……
阿良是陪着他长大的,怎么会看不懂他家大少爷眼里的羞惭与期待,劝道,“大少爷,我是孤儿,没什么牵绊,甩手就能走。你跟四小姐又不同……颖琳也是进步女青年,她还拿起笔杆子写文章哩,说要以笔为剑以墨为锋……我写不来文章,但我一定会学会开飞机。”
方颖琳入读西岷大学后,在董毓菁的影响下,学习写作,偶尔也有文章见诸报端。不过她怕方学群发现,用的笔名,只有几个亲近的人知道。
方绍伦不得不慨叹,在无人关注的角落里,他的弟弟妹妹们已经茁壮成长了,他很欣慰地拍着阿良肩膀,“阿良你真的长大了……”
“乒乒乓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断了二人的叙话。
方绍玮的随从气喘吁吁跑进来,“大少爷……您快去看看……老爷要请家法,要打死……我们家少爷哩……”
方绍伦大吃一惊,等他和阿良赶到祠堂,已经是人仰马翻。方绍玮只穿了件长衫,脊背上衣裳破烂,显然挨了几鞭子。此刻却是双膝跪着抬起上身,在那里怒声嘶喊,“爹!爹……”
方学群萎顿着身躯,在老管家的扶持下剧烈地咳嗽,三姨娘满面焦急的给他搓着手心,几个姨娘在一旁捧着巾帕喊着“老爷”。灵波在身后给他轻拍着肩背。
方绍伦心头一紧,几步扑过去,“这是怎么了?”
方绍玮看到他,一双眼睛简直要喷出火,从地上跳起来,“这下你满意了?!满意了?!转头就告状,把爹气成这样!你看我不……”上来就想推搡他。
他前脚气走了他哥,第二天他爹就知道了他签借据的事,还要请家法抽他,自然是他哥怀恨在心背后搞鬼了。
方绍伦忍无可忍,迎上去钳住他胳膊,往背后一剪,抬脚往他膝弯里一踹,“噗通”一声就把他压跪在方学群脚跟边,自己也跟着跪了下去。
“我没告你状,但别管谁告的状,爹被气到是因为你赌博!少往别人身上赖!”
方绍玮嘶吼着想要挣开,却是站都站不起来。
方学群几声急促地喘息过后,“噗”的一声吐出一口污血来。
在场众人都是一惊,只有灵波反应迅速,疾忙接过六姨娘手里的帕子,又吩咐小丫头端温水来。
方绍伦松了手,两兄弟扑上去,争先恐后地喊着“爹”,一通忙乱,总算把方学群安顿到床上。
方绍玮哭成泪人,“爹,我再不去赌了!再去您砍我手!爹,是我错了……”他跪在床踏上,“砰砰”地磕着头。
方学群吐出那口污血,面色倒好了不少,胸口也松快些。
他挥手示意其他人都出去,单独留了两兄弟跪在病床前。浑浊的目光在二人略有些相似的眉眼间扫过,虽然天资、心性不同,但都是源自他的血脉。
他打量半晌,长长叹了口气,沉声道,“我老了,教训不动你们了……只有一句话,大丈夫俯仰当无愧于天地。你们各自回房好好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吧。”
“爹,”方绍伦直起身,端过一旁茶水,“您身子不好,好歹让我们侍疾,等您好了,要打要骂都容易。”
方学群摆手,“我不缺伺候的人,一时半会也死不了。”他长长地叹息,“你们两兄弟要能真正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改了如今的错行,爹就算折寿十年也愿意。”
方绍玮又哭起来,涕泪交流,“爹,我保证再不去了!绝不去了!”方绍伦看一眼闭目不语的老父亲,心中大恸,他委实是不孝。
兄弟二人被关了禁闭,团圆饭都未被恩准出席。这也是摆姿态给大伙看,毕竟过年时节,府里长工短工很不少,少东家挨了家法是遮掩不住的事情,狠狠地给个教训也是整肃门风的意思。
老管家给他们各送了一摞裁好的熟宣,附上一本《增广贤文》。方绍伦还算坐得住,毕竟这是小时候犯错经常受到的处罚,甚至他的毛笔字都是因此有所进益。
方绍玮就有些度日如年,他向来不爱读书写字,蔓英和灵波又日日去了周府,他烦躁得咬笔头也无计可施。他姐又怀了身孕,初二不曾回来拜节,只有姐夫携礼来吃了顿饭,连个帮他求情的人都没有。
但这禁闭关到初七也就关不下去了,周家舅爷去世了。
月城几乎半城挂白。红白喜事历来都是人最多的地方,周家又家大业大,场面铺排得十分热闹,下边村镇的叫花子都不知道来了多少。
两兄弟都去当孝子,方绍玮哭得撕心裂肺,博得一片“实诚孝顺”的赞扬之声。方绍伦实在挤不出眼泪,一个人针对你十几年,总不至于临终几句善言就能让你突生感情。
他愣愣站在那里,蓑衣被扯动,转头一看,是袁闵礼。两人走到僻静处说话。
“绍伦,让你受委屈了。也害得方叔生了脾气,亏了身体。”袁闵礼很有些愧疚的样子,“实在不知道是哪里露了行迹……”
方绍伦不以为意,这种事本就不可能瞒过他爹,迟早是要知道的。在他看来,袁闵礼宁肯得罪方绍玮也要戳破这件事,是念了旧情的。
“闵礼,你不要自责,忠言逆耳,你是为着他好。”方绍伦宽慰地拍拍他肩膀,“他迟早能明白,往后还得靠你多提点他。”
他深知袁闵礼的能力,念书的时候就在各种团体任职,后来跟着从商很快就能跟周家一众从小打磨的表兄弟比肩。他不清楚的只有他的野心和两家的恩怨。
在方绍伦看来,方袁两家争夺市场是良性竞争,后来两家合体利益一致,袁闵礼靠自己的本事崭露头角,为袁家多争取权益是理所当然的事。他向来不把这种倾轧放在心上。
袁闵礼点头,“你放心。”
他转脸看向那位在众人面前涕泪横流的少东家,觉得他是该好好哭一哭。方家这位二少爷,能在西南商界站稳脚跟,靠的就是背后的老父亲和好舅爷。
如今老爷子让气得吐血卧床,而周舅父一命归西,他都忍不住要替他掬一把同情的泪水哩。他勾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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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完元宵节,方绍伦总算如愿回到了沪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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