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魏公馆住过一段时间,眼下这份工作也多得魏司令照应,魏世茂又只是假期回来一段时间,他只能笑道,“那必须给,等着,就来。”
起身穿了大衣,拿着手套走出了门。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沪城是东方排名第一的大都会。而德庆楼则是沪城出了名的销金窟,它位于法租界和公共租界的交界处,采用会员制,会费相当高昂。
整体建筑风格为英国维多利亚式,内部设施豪华,占地广阔,设有中西餐厅、豪华赌场、土耳其蒸汽浴室等设施,大量穿着性感的女招待穿梭其间,为客人提供贴心服务。
一旦成为会员,所有享受全部免费。羊毛出在羊身上,赌局抽水也高得吓人,但其高端形象吸引了不少富商巨绅、达官贵人和各界名流,一晚上一掷千金的大有人在。
听说伍爷有参股,但他本人极少去楼里休闲,有次方绍伦去伍公馆吃饭,伍爷还特意叮嘱他,“……偶尔玩玩无妨,经常在里头混的不要与之深交……”这样的场所必然背景深厚复杂,伍爷身在名利场,有些股份想不想都得来一份。
方绍伦大概明白他的意思,越是国难当头,国人越容易纸醉金迷、纵情享乐,沪城赌博已蔚然成风。金钱能够滋生的罪恶实在太多。
阔大的玻璃门两侧站着年轻英俊的门童,躬身替他拉开门,轻柔的音乐瞬间进入耳膜。
女招待迎他上了二楼的豪华包厢,包厢里站着的两个走上来替他宽衣,三岛春明和魏世茂跟五六个公子哥正在喝酒,桌上珍馐罗列,却没动筷子。
“特意等着你来开席。”魏世茂拖着他坐下,一只小巧银杯酒盏已搁到他眼皮底下,“来迟了,先罚三杯。”
“哪里迟了?菜都还热着呢。我可是接到电话就出门了。”方绍伦不敢轻易应战,酒喝急了容易醉,在座好几个海量,几轮下来非整趴下不可。
三岛春明替他解围,姿态优雅地举杯,“头杯酒该敬寿星才是。”众人给面子的端起酒杯,一齐敬魏世茂,算是拉开了这局的序幕。
平日里聚一块无非吃喝玩乐,饭桌上总免不了拼酒,各种由头都能成为满饮的借口,方绍伦自感今日状态不佳,时不时尿遁,众人自然不依,揪着他笑闹,拉扯间裤兜里那张电报带了出来,掉在地上。
方绍伦暗叫“不好”,伸手去捡,却被旁边一个箍住了肩膀,另外一个眼疾手快一把扯过大声诵读出来,顿时“哈哈哈”的笑声响彻包厢。
“……几度云雨?哈哈,是嫂子吗?月城到沪城用不着发电报吧?”魏世茂只知道方绍伦结婚了,没见过新娘子。这里头知道内情的只有一个三岛春明。
方绍伦窘得面红耳赤,不敢去看对面那道灼灼的目光。可其他不知道内情的也没放过他,拿筷子敲着碗,改了一首当下的流行歌曲,尖着嗓子哼:昨~夜~梦~君~几~度~云~雨……
这真他妈的——只恨地上无缝!
经此一番,方绍伦不得不端杯。找借口提前走人家说你开不起玩笑,可但凡敬酒推脱,这八个字必定要拿出来当酒令,大少爷不好再装相,拿出真酒量,一杯一杯灌过去,将这些碎嘴子都堵上。
三岛春明看着饭桌对面那张逐渐蒸腾起红晕的面庞,手指在口袋里摩挲着那只小小的陶瓷瓶。这样的场合,不管掺在哪杯酒里都是轻而易举。稍作安排,便能得偿所愿。
张定坤便是这样,得到了他、控制了他,并最终驯服了他吧?让原本心高气傲、意气风发的青年,甘愿被欲望驱使,臣服于情爱。
他手指攥紧,片刻后又松开。他不屑于效仿他人,若只是为了肉|体的欢愉,他何至于此。
从饭局到赌桌再到按摩室,方绍伦不可避免的喝醉了。七八分醉,尚余一二分清明。
众人簇拥进蒸汽浴室,像掉进了王母娘娘的瑶池里,云雾蒸腾间眼迷神昏。
方绍伦手脚绵软,有人替他剥去衣物,一件件,慢条斯理。他认得出是三岛春明,心里顿感难堪,好在他很快替他围上了浴巾,令他松了口气。
他搀他坐进池子,“醉酒不宜久泡,随便洗洗,去睡吧。”穿着清凉的女招待走过来替他按摩着脑袋,方绍伦渐渐模糊了意识……
等清醒的时候,床头微光倒映在他的眼角,宽阔的房间里并排摆放着两张床,除了他没有别人,但浴室里却传来暧昧的声响,水流涔涔,有人似痛苦似欢愉的低叫……
方绍伦稍一凝神,忙把被子拉过头顶。
也不知过了多久,三岛春明走过来将被子掀开,“醒了?要不要喝水?”他赤裸的胸膛上犹有汗珠滚动,肩颈处红痕毕现。
方绍伦顾不上回答,转目四顾,“人呢?”
“走了。”
“走了?……是青松?”
三岛春明摇头,“楼里找的,干净顺眼就行。”
方绍伦瞪大眼睛,“可是青松……”
“绍伦,我对他没有忠诚的义务,他对我也没有,”三岛春明给他倒了杯水搁在床头,又点了根雪茄咬在嘴里,“其实肉|体的欢愉很多人都能给,你大概是没有试过别人?”
方绍伦坐起身喝了口水,“确实没有。”
“想不想试试?”三岛春明将烟架在烟灰缸上,浴巾一扯往旁边床上一扑,手肘撑头,看着他露出狡黠笑容,“任君采撷。”
他裸着的身材相当有看头,修长的线条,白皙的肤色,那些纵横的伤痕像画笔的涂抹,镌刻在他的背上。之前在学校从没这样敞开过,大概是觉得方绍伦已经清楚他的底细,无需再遮掩。
方绍伦抓起一只枕头丢过去,“省省吧你。”他捡起架在烟灰缸上的雪茄吮吸了两口,这事的愉悦毋庸置疑,但如果没有情感的融合,他无法深入别人,也绝不肯让别人深入自己。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别人不行?”他确实很好奇,一样的流程,一样的高潮,换个人,为什么不可以?他换了一个又一个,哪个都能带给他快乐。
“因为……”烟雾升腾,方绍伦垂头低声,“我爱他。”这三个字说出口,奔涌的情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那是一种名为“思念”的东西。
静默片刻后,三岛春明出声打断他的沉思,“或许……我应该谈个恋爱?”这种浪荡的日子该结束了。
哪个都能带给他快乐,但哪个都不能令他完全快乐。频繁地宣泄欲望,并未给空寂的心灵带来满足与安宁,他仍渴望着对面床上的那个人,愈发的渴望。
可他看着雪茄在方绍伦指尖燃烧,侧脸的轮廓隐在光晕里,鸦翅般的眼睫垂下来,试图隐藏那份落寞,突然就深刻意识到了他的身心,已有归属。
三岛春明心底漫上一丝苦涩,不管甘不甘愿,他都来迟了。
如果他能爱上别人,享受灵肉的结合,拥有“昨夜梦君几度云雨”的旖旎情思,或许就能忍得住破坏、掠夺的欲望。
第89章
画展开幕那天,方绍伦携三岛春明一同前往。
三岛春明直言想谈个爱情,只是遇不到心仪的对象。方绍伦看着那张请柬,萌生出介绍这两位认识的念头。
关文珏外表俊俏,见识丰富,又特立独行,对世俗规则不屑一顾,春明向来欣赏这一类型的人。缘分的事谁说得定呢?
他兴致勃勃地提出这个建议,三岛春明似笑非笑,“关家?”
方绍伦把关文珏家世、留洋的背景一通介绍,末了问道,“如何?”
“极好。”
得到首肯,方绍伦特意送了张拜帖去关府,言明将给文珏兄介绍一位新朋友,又叮嘱三岛春明务必捯饬得个性些。
他记得张定坤穿一身樱草绿的西服登场时,关文珏惊艳的眼神,之后念叨过多次“三哥品味不凡”,大概艺术生比较青睐有个性的着装。
与三岛春明在画展门口会合时,方绍伦眼前一亮:一件及膝的黑色皮草大衣,必要这种个高且腿长的人士才能驾驭,否则显矮。领上一圈油亮的皮毛,衬得白净面庞愈显精致,周身并无别的装饰,但有这一件就尽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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