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理完这些琐事,才终于抽出闲暇去长柳书寓找柳宁,大步跨进门,就接收到了柳宁的眼色。他会意地压下笑容,摆出一副来消遣的模样,“给爷准备一桌酒菜,晚上请几个朋友上你这热闹热闹。”
旁边传来一道清冷声线,“定坤兄。”
他转头,三岛春明在一群东瀛商人的簇拥下从包厢里走出来。
“三岛先生,这么有雅兴?”他家大少爷不在跟前,他懒得跟这小白脸称兄道弟。
“我是闲人,不比定坤兄事忙。”三岛春明面上是一贯温文浅笑,眼底却漂浮着一层冷漠不屑,“才在月城唱了一出大戏,这会又有闲心消遣,定坤兄果然不负风流名声。”
张定坤这才想起来,当日喜堂之上,这小白脸好像也在场。这是嫉妒他把大少爷拐跑了?
“三岛先生过誉了,唱戏也罢,消遣也好,总得有人陪着才过瘾。”他面泛得色,“今儿倒想喝一杯,上回也没分个高下,咱俩再喝一场?”
“改日奉陪。”三岛春明拂了拂衣摆,径直上车走了。
柳宁仍端着腔调, “三爷——您可算回来了,您快瞧瞧,咱新弄的这地界怎么样?不比原来差吧。”
张定坤跟着她房前屋后的转了一圈,“唔,是不错。好久没尝过你手艺了,去,弄几个下酒菜,咱俩好好叙叙旧。”
等酒菜上桌,房门一关,张定坤拿筷子敲着碗边,“这是唱的哪一出?这东瀛来的小白脸经常上你这?”
柳宁示意他低声些,“三哥,最近生意太好,我新招了不少人,保不齐就有眼线,往后来往得慎重些。”
她给她哥斟上酒,疾声道,“三哥,这三岛春明可不是普通人。东瀛人在咱北边闹腾的那些事你总该听说了?南边,恐怕是由他来筹划,迟早要有事故。”她这些日子,跟东瀛商圈的人来往密切,掌握也传递了不少情报,摸清了底细。
张定坤皱眉,要真是这样,事情就麻烦了。
尽管三岛雄一郎是东瀛军部重臣,但名声不显,东瀛国内局势也颇为复杂。三岛春明来沪城,不是没有单纯经商的可能。若只是个商人,强龙不压地头蛇,不怕他反了天。若与时局挂钩……
柳宁显然跟他有同样的想法,“三哥,你千万不要跟他杠上。”个人再能耐,在政治机器面前渺小如蝼蚁。
三岛春明在她面前都毫不遮掩对方家大少爷的觊觎之心,她哥迟早会发觉。“你往印缅找出路是对的,国内形势越来越紧张了。你劝劝大少爷,让他跟你一块走吧。”
“嗯,我明白。”纵横商场多年,张定坤有十分敏锐的触觉,点头首肯,“我会说服绍伦的,你跟我们一起……”
“我不能走,三哥,你知道的,我有任务在身。”柳宁坚定地看着他,“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你不阻拦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
她起身走到轩窗边,扫视一圈,没有窥探的眼睛,才敢放心欣赏初夏的美景。她深吸口气,“遍地的豺狼虎豹,都把咱华国当成了一块肥肉……可终有一日,这大好河山,我们不必躲也不必藏,想去哪就去哪,想跟谁在一起就在一起……是一个自由、崭新、美好的国度。”
张定坤叹口气,拍拍她肩膀,“与虎谋皮,你千万要小心些。”他妹子的志向他很清楚,多说无益。
他就没有这么大格局,一颗心劈成了两瓣,一半惦记着发财赚大钱,一半牵挂着他家大少爷,哪怕夜夜笙歌,也没法尽兴。
这一晚跟韩文君以及新闻界几个朋友喝酒聊天到半夜,回到公寓,却见客厅里亮着灯,沙发上有一抹熟悉的背影,顿时一阵狂喜,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绍伦,你回来了?”
他回沪城有的是地方住,不说私宅,伍公馆都有他的卧房,但他仍旧住回了复兴路的公寓,晚上睡在大少爷的床上,怀里抱着大少爷的枕头。
尽管闹了一场,他远走印缅,潜意识里这栋公寓仍然是他和大少爷的家。
尤其进门看到什么都没有变,沙发上有大少爷爱用的抱枕,房间床上是他们共用的被褥,衣柜里挂着大少爷的制服,这一切都令他欣喜若狂。
然而转过沙发,看清大少爷的面色,却吃了一惊:乌发蓬乱、满面憔悴,脚底下一地烟头。
他提起了心,蹲身握住大少爷手掌,“是不是老爷子……”
方绍伦甩开他手,红着眼睛站起身,颤声道,“闵礼的腿,是不是你干的?”
张定坤松了口气,跟着站起来,“他还有脸跟你告状?”
“是不是你?”
“是!”
“为什么?”
“为什么?!你心里清楚!”张定坤冷笑连连,他喝了不少,酒意上头,愤懑令他脱口而出,“他碰你这事,你是不是打算瞒我一辈子?”
方绍伦面庞涨红,低声嘶吼道:“你有事瞒着我没有?你骗过我没有?”
张定坤语塞。
方绍伦重重一拳向他胸口砸过去,张定坤攥住他拳头,卸了点力道,“你他妈疯了!为了他打我?”
拳头“咚”一声敲在他胸口,方绍伦攥着他的衣襟滑了下去,蹲在地上,又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
张定坤赶忙攥住他手掌,“你抽自个干什么?想抽还是抽我吧!”他看着他的神情,觉察到了异常,狐疑道,“怎么?他——死了?”
“你!”方绍伦不可思议地瞪了他一眼,揪着头发捂着脸,深深地叹气,“你那一枪不光引发感染还造成了神经损伤,约翰逊说他的左腿可能会不良于行……”
“瘸了?”张定坤愣了愣,“呃,他这个运气……好像不太行……”
“你还说得出这样的话!”方绍伦站起身推搡他,“你知不知道这对他的家人是多大的打击?静芬因此动了胎气难产大出血!差点一尸两命!”
张定坤这才有些愧色,皱紧眉头,“孩子没事吧?”
“多亏是在医院里!”而且是在圣约翰这样的大医院,魏司令亲自到场,医院调集最顶级的人力物力,才算保得母子平安。
张定坤松了口气,大人造的孽没有殃及孩子就好。他伸开胳膊箍住方绍伦,“这事是我莽撞了,应该打他一顿的。”断几根骨头总比瘸条腿强一点。“你别生气,回头我使人问问他,是想还我一枪还是让我赔偿,让他划个道。”
他说得轻描淡写,方绍伦气得吐血,攥着他胸口衣领,“这事魏家牵扯进来了你懂不懂,闵礼还替你遮掩!不肯说是谁动的手,但魏伯伯肯定不会罢休……”
“那就让他知道知道他的好女婿都干了些什么好事,”他顿了一下,“我是说他跟苏娅萍……”
“张三!”方绍伦眼里要喷出火来,“你不是法官不是神!谁都没有权力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审判别人!他跟谁有什么纠葛都跟你没关系!”
“他动我的人就跟我有关系!”
“谁是你的?我不是你的所有物、附属品!”方绍伦怒目而视,“这事跟我有关,你是不是该跟我打个商量……”
大少爷不承认是他的人,张定坤顿时来了火气,“跟你商量就是息事宁人!我还不清楚你!跟你说过多少次姓袁的不是什么好人!但凡听进去一句也不至于跟人滚一块去!他动你哪了你说清楚,要真让他上手了,何止一条腿,老子要他的命!”
“你!”方绍伦气得浑身颤抖,恨不得跟他打一架,但也晓得不是对手,转身就走。
张定坤见机快,一把从背后抱住他,“绍伦,我说错话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冲动了,我们这么久没见了,不要吵架行吗?我想你,很想你……”
他双手牢牢地禁锢住他,用柔软的唇畔去蹭他的耳廓,软语低声,“绍伦,你别生气,是我错了……”
上一篇:退役当体育老师的养老日常
下一篇:返回列表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