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来到酒店时,苏让月走路有点不稳,他站在房门口望着面前的那个年轻人,昏暗的灯光模糊暧昧。
“明天……”年轻人低低沉沉的声音说:“我来找你吃早饭。”
苏让月摇摇头,轻笑着说:“明天我要回扬州了。”
冷峻的年轻人轻抿起唇,紧紧盯着他,沉默无言。
苏让月靠在门口,轻轻吐出口气,微敛着眼眸,说出了他一直想要劝慰的话:“昂哈已经留在了他的时间,在那里,岱钦一直陪着他。但阿古达木有自己的时间,你或许该尝试一下看看你身边的世界,不要一直沉在梦里。”
他说完这些话,就开门回到了房间。
手机上有一条新的微信消息,上面显示:“老板,我来赎当。”
苏让月起得很早,要赶最早的大巴去往长春龙嘉机场。
北方太阳升起得很早,七月的清晨,阳光已经有点晒了。
苏让月背着包下楼,勤劳的工作人员已经在开始打扫,不过客人大多没起,大堂显得冷冷清清。
他办理了退房,迈步离开。
一辆帅气高大的黑色SUV停在门口。
一个穿着黑色休闲套装的男生靠在车身上,一只手插在口袋里,目光静静落在他的身上。
苏让月站在原地,无意识收紧了攥着手机的手。
“我送你去机场。”阿古达木站直身,彬彬有礼地说。
又是那一片高耸的绿色庄稼,在道路两旁围得密不透风,只偶尔才能看见些平坦的草地,上面有牛羊漫步。
苏让月撑着头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没有太多说话的想法,阿古达木也很安静。
马路渐渐变得宽阔,高速上的车多了起来,视野开阔,向远处看,一个个抽油机在农田里慢慢磕着头。
这片土地的草原被开荒成了农田,连土壤下的资源也一点点被抽出,四百年前游牧生活的主旋律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如果昂哈和岱钦回到这里,不知道还能不能认出这里曾经是他们跑马狩猎的地方。
那个扬州阴雨连绵的梦里,深夜醒来时的颤栗与难过,被北方的烈阳驱散,他找到了那段故事,已经十分幸运。
龙嘉机场停车场,SUV缓缓停下。
苏让月拿起自己的背包,伸手去开车门。
“咔”的一声轻响,车门纹丝不动,被锁住。
他转头看向驾驶位的男生,微挑了下眉。
阿古达木的手从方向盘上挪开,苏让月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落在他的手腕。
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了那个精致的银镯上,暗扣被解开,银镯顺畅地从手腕脱下。
“送给你。”阿古达木将手镯递到他的面前,说:“我们内蒙人送别朋友的时候,都会赠送礼物。”
苏让月的目光停留在那个雄鹰图腾刻画纹路的银镯上,银子现在或许并不算值钱,但上面的工艺却十分稀有,表面并不算亮,能看出主人戴了它很久。
苏让月伸手,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银镯。
耳侧一声轻响,车锁开了。
苏让月没下车。
他将银镯收进了自己的包里,随后抬手,扯出了自己脖子上的挂坠。
黑色的绳子,那是一枚白玉狼牙吊坠,头部被金丝镶嵌包裹着精细纹路,这是他从小带到大的东西,玉是祖传的玉。
苏让月摘下了吊坠,递到那个蒙族男生面前,狼牙在安静的车内轻轻晃动。
苏让月微微扬了扬下巴,说:“我们汉人讲究礼尚往来。”
飞机向南飞,起飞时晴空万里。
他从千米高空向下看,能看见辽阔的东北平原与长白山脉相依,却再也看不到那个梦里见过的硬朗英俊的少年。
扬州还在下雨,匆匆赶回来时,客人已经在门口久候。
苏让月将门口的牌子翻成营业,客客气气请人进来,微笑着说:“最近一直下雨,路上有点耽搁。”
那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西装革履,容貌清秀,苏让月没见过,大概不是在他这里典当过东西的。
小乌龟慢吞吞在透明的缸里爬来爬去,苏让月给它添了食物,推开窗,微风驱散了店里的沉闷。
他转过身,拍拍手,问道:“怎么称呼?”
男人打量着店里摆设,开口道:“姓张,张子谦。”
“张先生,”苏让月走向自己的柜台,微笑道:“带当票了吗?”
男人连忙点头,从钱包里拿出一张薄薄的、上了年岁的纸。
苏让月看着那张纸,怔了一下,取出手套,小心接过。
那是一张六十年前的当票,而当票上的赎当期限是六个月。
那个流当品是一幅画。
苏让月小时候见过。
他拿出本子,翻了几页,确定后,抬头看他:“这副画当时来典当的人姓张,名叫张道儒,约定六个月来赎当,但并未履约,所以这副画现在是归当行所有。”
“那是我爷爷,”男人似乎准备十分充足,连忙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照片很老,是黑白的,里边四五个人,男人指着其中一个眉目儒雅的青年,说:“他就是我爷爷。”
苏让月合上本子,说:“他……”
男人接口道:“他四十岁就过世了。”
苏让月笑了笑,说:“听您的口音,不像本地人。”
男人点头,有些憨厚地挠了挠头,说:“我是山东人,特意过来的。”
茶香袅袅,入口回甘,喝了一口茶,男人似乎微微放松了下来。
“我前些日子爷爷托梦给我,我回老家,翻到了爷爷的日记,”张先生说:“老家要拆迁了,本来那些东西都要扔的,我赶在那之前把东西翻了一遍,就看见了那本日记,里边夹着这个当票。”
盛谦瑞典当行一直开在扬州城,这当票却在山东。
苏让月有些好奇:“你们家人曾经来过扬州吗?”
张先生点点头,长叹了口气,说:“富走南,穷进京,死逼梁山下关东,当年很多人为了活着出山东,我爷爷也出来了。”
富走南,穷进京,死逼梁山下关东,这是很早之前的说法,遇到流年不利,天灾人祸,百姓脱离故土寻找生计,对于山东而言,这种浪潮持续了很多年。
像是这位张先生的祖先跑到江南,应该是家境较为富裕的,来这里避祸安家。而像苏让月刚刚回来的地方,地广人稀、土地肥沃,迁去那里的山东人更多,现在已经完全和当地人融合。
而大概每一个“闯”出来的山东人,都在深深眷恋着故土。
“听我爸说,来到南方后,家里有一阵子特别难,带的东西大多数都卖了,日子过得很拮据,”张先生缓缓道:“我三岁那年,我爸又带着我们全家回到了山东。”
苏让月点点头,说:“你刚刚说托梦?”
男人精神微微一震,目光灼灼地盯着苏让月,苏让月对那种眼神并不陌生,和颜小姐看他的眼神类似。
他直直看着苏让月的眼睛,一瞬不瞬,眸子里闪出异样的光彩,他在激动,又怕苏让月不信似的。
“你相信吗?”张先生急促地说:“我没见过我爷爷,但是他出现在了我的梦里,他跟我说,让我去找一个本子,并且非常精确地告诉我那个本子在哪里……”
“老宅东屋木箱里,那摞书底下倒数第三本,把当票取出来,去盛谦瑞典当行赎当……”张先生喃喃说:“梦里,他一字一句对我重复,我竟然一字不落地记了下来。”
苏让月点点头,拿起手机,说:“我让人把画送过来,不过现在这个当票已经没用了,如果你想把画带回去,需要购买。”
张先生点头,十分迫切地说:“麻烦您了。”
来送画的是姑姑,她抱着木盒子,撑着油纸伞从雨中走来,询问道:“让月,你昨天怎么没在家?”
苏让月站起来,笑着说:“去了趟吉林。”
姑姑奇道:“去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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