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让他深感不妙的是,这个纸鸢的下方就是太守府……不知为何, 在瞧见这个狰狞的纸鸢后,他对太守府莫名生出一种异样的心思——很想退避三舍。
他看向周围的路人,发现众人都目不斜视地走着,仿佛对这一幕习以为常。
孙策从视觉冲击中回神,陷入沉思。
阿父常教导他不能只从表面判断人与事。
或许……这个绘着巨脸的纸鸢,另有玄机?
想到民间传闻——墨子曾用木鸢窥探敌情,韩信曾用纸鸢传递军机, 顿时,孙策觉得这个纸鸢深不可测。
高空中如此显眼的一张巨脸,一定是为了向外传递某种讯号。
莫非……汝南郡即将有大动作?
带着油然而生的警惕与忧虑,孙策神色整肃,如临大敌地进入太守府。
太守府内,汝南太守徐璆的外孙谢平, 正向自己的表弟刘昀解说纸鸢上的“名画”。
“瞧瞧苒苒的画作,比起摇摇的,是不是不遑多让?”
苒苒是谢平的亲妹——谢黎的小字。谢黎只比陈王之女刘仪大一岁,摇摇则是刘仪的小名。
“……苒苒的墨迹,确实极为传神。”
虽然古代水墨画的写实程度没有素描那么精准,但谢黎的画作很特别,精确地抓住了她爹谢源的神韵,既能让人一眼就认出画像上的是谁,又在能够辨认的基础上将人像变得格外狰狞,可见“父慈子孝”的不仅是他的表兄,这位表妹也深得其中精髓。
谢黎听了刘昀的夸奖,灿烂一笑:“我原本还想在画像的脸颊处涂上两坨红晕,被大兄制止了,说这样容易吓到小童,”说着,她面上露出几分惋惜,“现在这张人面像的色泽过于单调,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在脑中脑补了舅舅画像上加了两坨红的画面,刘昀默默删掉这个辣眼睛的构图,对表兄仅剩的一些父子情表示刮目相看。
当听到孙策登门拜谒的消息,谢平立即将线轴丢给谢黎,揽着刘昀的肩,带着他往外走。
“走走走,去见见这位贵客。”
谢黎转手将线轴丢给侍女,小跑两步跟上:“等等,我也去。”
半刻钟后,汝南太守徐璆与孙策坐在堂中喝酒,另一边坐着刘昀与谢平。
而谢黎,则伪装成侍女的模样,举着麈尾站在徐璆身后。
徐璆的额角隐隐跳动,似乎随时都会爆发。但他素来知道外孙女的性子,终究放任了对方肆无忌惮听墙角的行为,自当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他让另外几个侍女替客人倒酒,和善地询问:“不知孙郎今日登门,所为何事?”
孙策将目光从刘昀身上收回,压下心中的惊讶与猜测,向上首并袖一礼。
“孙某奉家父之命,携书信前往陈国。因缺少路引,不得不厚颜登门叨扰太守。还请太守予以方便。”
徐璆捋胡子的动作一顿。
他没有去看刘昀,而是带着深究之意,审视般地盯着孙策:“恕老夫冒昧,若孙郎只为递送书信,大可交给老夫。本郡的邮驿与陈国互通,一定会替你平安送达。”
孙策粲然一笑,坦率地摇了摇头:“此信事关重大,必须由我亲自递送。何况,送信只是其中之一,我去陈国另有他事。”
“哦?”徐璆未曾掩饰眼中的锐利,常踞一郡的威势压向孙策,咄咄相逼,“若只是普通的路引,孙郎只需拿出孙太守的凭信,到汝南边境的县城开具就是,何须拜访本太守?只怕孙郎在本太守这所求的路引,并非寻常的路引,而是通往陈王府的敲门砖吧?”
迎着步步紧逼的压迫感,孙策夷然未惧。他从容抬眸,不偏不倚地对上徐璆的目光:“小子岂敢在太守面前耍心思?正如太守所料,小子所求的路引,正是通往陈王府的'路引'。”
徐璆没有因为孙策的这番态度而软化,他进一步抛出逼问,直白而尖锐:“孙太守欲见陈王,不知是敌是友?”
孙策却是轻笑了一声:“若真是'敌',又有谁会在求路引的时候……坦然地说自己是'敌'?”
不卑不亢,不矜不伐,甚至还能在有求于人的时候,用浅显直白的道理软软地刺对方一记,而不是用巧言粉饰太平。
徐璆收回逼视的目光,心中已对这个年轻人多了几分欣赏。
“既然如此,老夫便为孙郎周旋一二。最后能不能成,还得看孙郎自己。”
孙策一手举卮,一手相托,朝徐璆遥遥一敬:“多谢太守。”
又笑着看向刘昀,
“不知这位……如何称呼?”
刘昀尚在斟酌着用语,便听孙策笑着接道。
“谢将军之名,如雷贯耳。我在庐江之时便已听闻。听闻谢将军英勇不凡,擅刀枪,一身枪法出神入化;其子谢仲庸深得枪法真传,一柄银枪矫如游龙。不知孙某是否有幸,能向谢兄讨教一番?”
听到孙策这话,刘昀与谢平二人皆露出几分古怪的神色。
对于前几天发生的事,刘昀二人心知肚明。孙策这明显是误会了,把刘昀这个出现在太守府的“会用枪的小郎君”当成了徐璆的外孙,谢源的儿子谢平。孙策完全没料到,虽然刘昀的枪法与谢源一脉相承,但真正的谢平其实另有其人。
上首,站在徐璆身后的谢黎也是知情人之一。她一边低着头,掩饰脸上的笑,一边一抖一抖地颤着肩膀,导致手上的麈尾一个劲地往徐璆后背戳,戳得他眉毛扭曲。
徐璆往回瞪了一眼,完全不明白自己的外孙女在笑什么。
下方,刘昀在短暂地出神后,与挑眉的谢平对视一眼。
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只有与他亲近的人才看得出来,刘昀此时并不像他表现出的那样和善,反而带着看热闹的意味。
“既然孙郎拳拳相邀,身为东道主,自然得满足孙郎的切磋之意。”
刘昀缓缓站起,在孙策愈加灿烂的笑容中,走到桌案前方,侧过身,做了个“请”的动作。
“这位便是谢将军的长子,谢仲庸。孙郎预备何时与谢郎比试?”
孙策灿烂的笑容慢慢僵住。
等读懂刘昀话中的含义,那双好看的桃花眼蓦然瞪大,不可思议地盯着安坐在席上,一脸镇定的谢平,又不可思议地转向站在案前,噙着笑的刘昀。
在一片混乱与震惊中,他转着僵硬的脖颈,最终定格在刘昀那张温和无害的笑脸上。
“他才是谢仲庸……那么郎君,又是何人?”
在孙策逐渐紧缩的瞳孔内,刘昀敛衽而立,自报家门。
“在下刘昀,来自陈国。”
……
颍川郡,暗中在各县兜转了一圈的贾诩终于登上治郡的大门,正式拜访颍川太守。
兖州,一直被各方人马评言“很快就死定了”的兖州刺史刘岱,今日仍然活着,跨过了混乱的三个春秋。
反而是远在幽州的幽州刺史刘虞,和占据徐州的徐州刺史陶谦,这段时间过得不太美好。
同属幽州的公孙瓒与刘虞几乎是撕破脸的状态,双方发动了数次战役,各有胜负。但刘虞时常受仁心掣肘,并不似公孙瓒一样豁得出去。他为了避免战火波及百姓,几次错过歼除公孙瓒的机会。可若放任之,以公孙瓒的行事作风,更不利于幽州民众的稳定。因此,刘虞陷入两难之中,今几个月一直睡不好觉。
相较之下,陶谦的事便只能算私仇了。
昔日,曹操的生父在琅邪避难。当曹操占据平原国,安定下来,派人来迎接生父,陶谦的某个部将因为觊觎“大长秋”留下来的财富,杀死了曹操的生父曹嵩和曹操的弟弟曹德,独占了一百车的辎重。
陶谦从此便和曹操结了死仇。前两年青州刺史田楷还在,作为平原国和徐州之间的缓冲带,曹操因为忌惮田楷的势力,一直没向陶谦发难。
可今年年初,一场风寒夺走了田楷的性命。曹操趁机独占了青州,只花了两个月平稳州内局势,就大肆举兵,开始攻打徐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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