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揶揄够了,陈纪才收起笑,认真地看着幼子:“世子心明眼亮,常常推己及人,知人冷暖。他知你总是将诸事憋在心中,负担太重,便想用这种方式,让你解一解郁气。”
陈群眸光微动。
陈纪接着道:“君子者,从心而为,俯仰无愧。殷殷关切之心,若要以人情世故理解,寻找原由,不过是自寻烦恼。”
几番思辨,陈群颔首,郑重并袖:“儿明白。”
又见陈纪从案几底下取出一物。
“且看。”
布囊上的花纹极为独特,陈群一眼认出这是刘仪送给女眷们的小礼。
“阿父,这是?”
“打开布囊,一看便知。”
陈群依言照办,发现里面是一块触感滑润,仿若蜜烛的米色饼状物。
“黄蜡?”
刚一出口,陈群便否认了这个念头。
不对,这东西没有烛芯,而且闻着有一股淡淡的花香,不像是照明用的蜜烛。
陈纪道:“徐州的世家这些日子在用一种名为‘澡豆’的物什,能洗面、沐浴、涤衣。此物与澡豆的用途极为相似,比之澡豆,更胜一筹。”
姑且不谈功效。就从形态上说,澡豆干燥易碎,于携带取用上多有不便,而这个名为“香胰”的物什,正巧解决了这个缺点。
听完陈纪的话,陈群神色整肃。作为多年相处的父子,他自然知道父亲并非是在与自己分享洗漱用品,而是在无声述说一些藏在表面之下的,更加深层的东西。
父亲说的对,不管是世子还是陈国,他都不应该抱着先入为主的观念,用既往的认知擅自评定。
他应当做的,是趋近细视,仰观俯察,熟知而熟思。
……
两日之后,戏志才坐上刘家的车队,前往陈国。同行的除了刘昀兄妹,还有陈群与荀彧。
陈群身负访亲的使命,而荀彧,则是因为担心好友的病情,让随行部曲先带着行李回颍阴,自己轻装上阵,随同前往陈国。
荀彧要一起去陈国,刘昀自然没有不答应的理。他甚至在脑中构思了数个留住人才的方案,最终全部清空,决定延续十六字秘诀——积极争取,以诚相待;如果没戏,顺其自然。
为了照顾戏志才的身体情况,车队放慢了行进速度,花了两天的时间,抵达陈国的固陵。
在固陵休整了一天,辗转入了陈县,在内城的官驿安置。
入城前,车队途经郊外的一处农庄。而今正是秋收之时,农民与佃户们在田间忙碌,收割农植,一派热闹景象。
除了因为不能吹风而躺在车厢内的戏志才,坐在无篷轺车上的荀彧与陈群都注意到一些不同寻常的细节——
河边不断翻滚木架子,无人推动,竟可以源源不断地转动,将水勺入半面竹节拼成的管道,流向田间。
每个农夫手里都举着一根长棍,长棍的另一头嵌着带车轮的镰刀,车轮每滚动一丈,就有大量麦穗往两旁落下,竟比传统镰刀收割的速度快上数十倍。
这些农作物的长势极好,田间所有为收割而忙碌的人都带着笑颜,那是发自真心的,因为愉快与满足而自然溢出的神态,没有任何勉强与伪饰。
荀彧二人的视线变化,没有瞒过刘昀。他为二人解释道:“河边的是‘筒车’,能以水势为力,灌溉农田;农夫们手上的器具名为‘推镰’,是一种高效便捷的收割工具,能帮他们更快更轻松地收割谷物……”
推镰,在元朝出现的半自动收割机,和现代的手推割麦机原理相似,都是利用车子前进时的推力,将镰刀附近的谷物割断。
这种农具不但能解放人力,让收割变得更快更高效,还能“聚敛禾穗”,在不平坦的土地上运转。
相对富足一些的农家,还能用骡子牵拉推镰,进一步解放人力。
不仅荀彧与陈群专注聆听,就连在车厢内的戏志才,也在听到这番话的时候,掀开一小部分车帘,望着窗外欣欣向荣的景象。
五谷丰登,穰穰满家,仿佛隔绝于战乱的世外之地。
戏志才看得入神,直到身旁扶着他的书僮小声提醒“风有些大,郎君仔细着身子”,他才收回目光,放下布帘。
待到入城,各自安置,刘昀兄妹回到王府,在外院等待已久的王妃谢氏揽过刘仪,亲昵地摸了摸她的鬓角:
“我儿终于回来了,此行如何?”
刘仪两眼闪闪发亮,脸颊因为喜意而透出几分薄红。她搂着母亲的手,小声地与陈王妃述说一路的趣事。
陈王刘宠见女儿心情极好,便不再听那些琐碎事,用高健的身躯挤开一脸哀怨的幼子刘巍,将大掌搭在长子的身上,给了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刘昀心知,以父亲对陈国的掌控力,早在他进入固陵的时候,父亲就得到了“除了陈群,还另外有两家士人同行”的消息,特地在这等着自己。
他只能当做没看见弟弟的怨念扫视,与陈王“父子情深”,肩并肩地走入内堂。
刘巍也想跟去,被陈王妃出声留住。
“阿巍,你父亲与你长兄有要事,别去打扰他们。阿昀与阿仪给你带来礼物,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一听到礼物,刘巍将所有想法都抛到脑后,噔噔噔地跑向陈王妃。
“让我看看都有什么好东西!”
堂内,刘宠让侍从给自己斟酒,给刘昀倒了杯柘浆。
“除了陈长文,你这次带回来的另外两个年轻人,又是从哪挖来的‘美玉’?”
第15章
听到父亲带着玩笑意味的话,刘昀同样玩笑道:“确实是两位‘美玉’,只可惜不是我挖来的。”
“既然不是挖来的,那必定是‘得其所哉’,所以‘随踵而至’。”
刘宠接连用了《孟子》和《战国策》中的两个典故,用来打趣刘昀。
好在刘昀最近一段时间并没有荒废子、经的阅读,能跟得上刘宠的思路,知道他这是在笑他“总是能捯饬一些名堂,让四路八方、各行各业的奇才集聚一处,与他一起琢磨,还甘之如饴”。
虽然陈王的这句打趣充满了夸张的意味,但有一点没说错,这些年他确实在想尽办法地招揽人才。
就像不会有商人嫌弃自己钱多一样,对于能人异士,刘昀也是秉着多多益善的想法,不让自己错过任何一个可以招揽人才的机会。
只是这回与先前的情况迥然不同。
诸如柴玉、韩主医这样的技术型专攻人才,他可以用专业知识、未来前景、从事研究的环境来吸引他们。但对于荀彧与戏志才这样的文臣、谋士,上面这些东西都是虚的,要让他们生出投效之心,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身份、文才、谈吐气质,这些都不是他们挑选主公的参考条件。像袁绍那样出身名门、博学多识、仪表不凡的三公之后,都留不住荀彧,刘昀并不会狂妄自大地觉得自己就是传说中的天选之子,能让荀彧对自己另眼相待。
他只能尽力而为,抱着“只要努力过就不会后悔”的想法,放手一试。至于结果如何,那真的只有天知道。
“阿父莫要埋汰我。若是我真的能让荀文若、戏志才‘得其所哉’,从此为我出力,那我每天都会乐得多食半碗米。”
上回成功招揽了张辽和高顺,他一连三天狂干三碗饭,叫母亲谢氏看得心疼,以为他处理事务过于劳累,还让庖厨给他多炖了一只鸡。
“荀文若?”刘宠对这个名字甚为陌生。他离京已久,又常年居于封地,极少外出,对荀家年轻一辈知之甚少,“可是荀季和(荀淑)的后代?”
刘昀回道:“正是荀季和之孙。”
“难怪。”刘宠露出恍然之色,一口饮尽杯中物,“吾儿勉力,为父为你擂鼓助阵。”
“……那倒也不必。”如果不阻止,刘昀十分怀疑自己老爹真的会去找一面鼓,当着荀彧和戏志才的面狂敲,“万事讲究一个‘缘’。得之吾幸,失之天命[1],总不能天下奇才,尽入我一人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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