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膝跪在床边,沈藏泽并没有松开手,只是皱眉审视眸光涣散的林霜柏脸上痛苦的神色:“你跟我道什么歉,做噩梦了?”
沈藏泽的话让林霜柏浑身又是一震,原本恍惚着的眼神迅速清醒过来,连同脸上的表情都在几秒间抹去。
“我吵醒你了。”林霜柏拍拍沈藏泽手腕示意他放开自己,然后又抓了一下头发顺势将额头的冷汗擦掉,在沈藏泽放手退开在床边坐下后,林霜柏才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没有印象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原本只是打算闭目养神歇一会,并没有真的要睡觉的打算,但不知是不是在路上奔波大半天晚上又跟人打架被带去派出所蹲了几个小时拘留室的关系,精神上出现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松懈,以至于向来不知疲倦极少睡觉的他,居然在躺下后就不知不觉间坠入了梦里。
那样熟悉的噩梦,让他出了一身冷汗,穿的睡衣背上湿了一大片。
“怎么回事,派出所待几个小时被吓到了?还是这宾馆环境太差,让你膈应到做噩梦。”沈藏泽从未见过林霜柏刚刚那副模样,多少有些意料之外,他本来以为这人理智冷漠,根本没有害怕痛苦这一类的情绪。
林霜柏屈起一条腿,一只手手肘抵在膝盖上,手掌撑着额头,他闭上眼平复一下自己受噩梦影响过于躁动的情绪以及不太平稳的呼吸心跳,思绪重新归位,问道:“几点了?”
沈藏泽看一眼手表:“快四点了。”
“抱歉,半夜把你吵醒。”林霜柏又一次道歉。
看出来林霜柏并不想多谈,沈藏泽也不打算刨根问底,只说道:“倒也不用这样反复道歉,我办案时本来也睡眠浅。”
林霜柏不吭声,表情虽已恢复平淡,并未放松的眉心却显示出他还在头痛的事实。
沈藏泽静默了一会,要是林霜柏是他支队里的老人,现在他大概已经递了一根烟过去,然而他跟林霜柏到底不熟悉,林霜柏也不抽烟,这种时候不要管让林霜柏自己冷静消化情绪是最好的办法。
可几分钟前林霜柏在床上浑身发颤近乎痉挛,张开嘴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满脸都是惊恐甚至有些绝望的样子仿佛还在眼前,就算是醒来后的现在,林霜柏的脸色仍透出一种虚弱的无力感,他实在没办法放着这样的林霜柏不管。
斟酌组织了一下内容,沈藏泽清了清嗓子说道:“我看你似乎很少休息,刚刚虽说睡了几个小时也没睡安稳,如果是因为这个案子压力太大才这样,或者说,因为我之前的态度让你勉强自己配合我们……”
“沈队想多了,我一向睡得很少。”林霜柏打断沈藏泽的话,并没有睁开眼,“也不会因为案子而压力过大,至于沈队的态度,我不认为有什么问题。”
刑侦支队在他来以前就已经是一支成熟并且破案率高有实绩又团结的队伍,新加入的实习警虽然还需要磨练,但是队里的老人都经验丰富配合默契,沈藏泽作为队长也领导有方,自身能力不容置喙,在队里也有足够的威望,而他作为一个突如其来的空降兵,既不是正规警察也没有在国内有任何实绩,一个彻头彻尾不明来历的外人,却上来就被蔡局安排到能直接向沈藏泽提出破案建议和案情看法的位置,几乎可以说是跟沈藏泽平起平坐,哪怕他没有要跟沈藏泽争夺支队话语权的意思,也不可能受沈藏泽待见,更不可能轻易被支队里的人接受。
他虽然不喜欢跟人打交道,一向规避无谓的社交,也一直被人诟病情商太低总是故作清高不给人面子,但作为一个工作多年的成年人,这种工作场上最浅显不过的人情世故,他就算是习惯独来独往也早就懂了。
更何况之前,他也同样有在挑衅沈藏泽,面对他我行我素不把规则纪律信念等等放在眼里的态度做法,沈藏泽还没跟他打起来不过是给了一点脸色看,已经算是脾气很好了,毕竟当年在国外,他第二天就跟警队的队长打了起来,而且还十分不给面子地把对方放倒后还压在地上把人揍得鼻青脸肿差点连爬都爬不起来。
沈藏泽并不想追问林霜柏为什么做噩梦,被林霜柏打断后也没有表现出不悦,只是平和地说道:“既然如此,接下来我们友好合作,和平共处。”
林霜柏睁开眼,像是已经从噩梦中缓过来,抬眼看向还在自己床边坐着的沈藏泽,道:“才半夜四点,沈队还是回自己床上继续睡吧。”
在只有床头灯亮着的昏暗房间中,背光而坐的林霜柏大半张脸都被阴影笼罩,就连眼神都被垂落到眼前让冷汗湿濡的几缕额发所遮挡。
沈藏泽看着那张只有高挺的鼻梁与下颌线在这样的暗夜里划出清晰分界线,哪怕在灰暗中也仍显煞白的脸,将那句已经到嘴边的“有事就叫我”又咽了回去。
终究还是选择不再多言,起身回到自己的床上。
半晌,林霜柏伸手去将那床头灯关掉,一个人静静坐在黑暗中。
长久的,一动不动,如同一尊被黑暗吞噬的石像。
第四十八章
Hors l’immédiat, point de salut. Car l’homme est une créature qui a perdu l’immédiat. —— Emil Michel Cioran
在当下之外,没有救赎。但人是一种不晓得当下的存在。
天亮不久,被从窗户照进房间的阳光晒个正着的沈藏泽很快就醒了过来。
从床上一坐起就发现林霜柏并不在房间里。
洗干净的作训服还挂着未干,那双作训靴已经不在,合上的行李箱则在角落。
想起林霜柏在他办公室里加班时的安静,还有每次队里开会结束后总在他察觉以前就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沈藏泽不得不承认,林霜柏相当擅长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似乎只要林霜柏想,就能不发出半点多余声响的行动,不让周遭的人意识到自己身边多或是少了一个人。
这其实有点违和,因为从外形条件上,林霜柏是个很容易能引起别人注意的人,从学识能力上,林霜柏也毫无疑问是出众的。
不管从哪方面来看,都应当是受人瞩目不论何时何地都是人群中焦点所在的天之骄子。
然而这样一个人,却时刻都把自己边缘化,明白表示自己不喜欢被过多关注,除了必要的人脉维系,也不使用现代人都会用的社交软件,朋友圈里什么都没有,也没有微博、Instagram、X或是Facebook账号,Tik Tok就更不用说了,根本就不刷短视频更不看直播。
沈藏泽自认是个很无聊的人,平日里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健身并挑战各种不同类型的运动,上至攀岩下至冲浪潜水,虽说目前还没能练成自己想要的身材,但证书是实打实拿了不少,朋友圈偶尔也会更新一下,证明自己是个活人。除此之外,有空时也会跟朋友一起打游戏,虽然这样的时候已经越来越少,毕竟除了他以外,大多数旧同学、同事以及关系好点的朋友,基本都已经结婚生子有自己的家庭,就算没结婚也有稳定交往对象,工作之外的闲暇时间自然也很少留给外人。
他不高调,但也没有低调到让自己仿佛不存在,该有的社交生活都有,就算是刑侦支队的队长,也并没有让自己过苦行憎一样的生活。
反观林霜柏,无论是听安善所说,还是他这些天的观察,林霜柏都给他一种不想跟任何人事物产生过多联系,人和社会都只是可供研究分析的样本案例,没有任何兴趣爱好,只是刑侦顾问却全程参与调查跟他们一起待在局里或是参与行动东奔西跑,仿佛工作就是生活全部,人生意义均由学术研究以及工作组成。
正因此,所以昨天林霜柏跟工人打架进派出所,半夜里做噩梦被他叫醒后显露出来短暂的脆弱痛苦,都让沈藏泽感到意外。
很反常,却也因此而让林霜柏不再像是一个克制冷漠到仿佛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
同时也让沈藏泽对林霜柏这个人产生更多的好奇与疑惑。
林霜柏身上有太多寻常人所没有的不和谐及矛盾,让他无法不对林霜柏感到在意。
到底是怎样的过往,曾经都经历过什么,才让林霜柏成为现在这个难以靠近又沉稳内敛,时刻冷眼旁观一切的犯罪心理学教授。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