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罗英成认为自己的所有回答没有半点漏洞,可在林霜柏看来,这场问话已经足以确认罗英成是这个案子中躲在暗处操纵惨剧发生的幕后真凶。
第九十九章
沈藏泽从电梯里一走出来就见到在门口旁靠墙而站的安善,脚步一顿,下意识在想是是不是上一个案子的尸检或痕检有新发现,又或是之前的案子在文件上还有要更新签字的地方,所以安善才会上来找他。
然而再下一秒他就意识到,不是因为案子,安善也不是来找他的,这是林霜柏家。
一手插兜一手拿着手机在看的安善,听到电梯开门声就抬头看过去,然后朝沈藏泽露出微笑:“还有十二分钟到八点,沈队,很少见你这么早下班回家。”
沈藏泽走到门口,“安法医这是因为公事来找林教授,还是单纯好朋友私下聚聚唠嗑?”
“都有,只不过没想到会意外撞破霜柏出院没几天就有了同居人的事实。”安善笑得有几分狡黠,他长相本就显小,明明也都三十出头了,笑起来却还像大学生一样,“沈队,你们两个,瞒得我好苦啊。”
“怎么能算瞒?安法医之前也没问过我。”沈藏泽并不急着开门,安善显然是已经在林霜柏家里待过出来后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选择在门口等他回来,会被追问是免不了的事,“至于同居人,我也只是暂住,等林霜柏的伤彻底痊愈我也就回自己家了。”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沈队你这么尽心尽力地贴身照顾伤员。”安善将手机放进兜里,以带着探究的眼神审视沈藏泽,“沈队,我能否问一下,你现在跟我们家霜柏是什么关系?”
“同事关系。安法医这么问我,是担心我对林教授不怀好意,别有目的?”沈藏泽倒是不介意被安善小审一下,只是眼下的情况稍微让他感觉有点新鲜,毕竟安善还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他,更遑论是用略显微妙的试探语气跟他说话。
“沈队为人正直,我应该是没什么需要担心的。只不过我知道沈队一直都在背后调查霜柏,之前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情况有所变化,霜柏身边又已经没有其他亲人朋友,作为认识他最长时间的知己好友,我觉得自己还是有责任要了解清楚。”安善上前一步,似要与沈藏泽对峙般压低了声音说话,就连身上那温和的气质都褪去几分,犀利的认真自眉眼间透出。
“林霜柏没做过亏心事就不会害怕我调查,安法医若是知道什么,不妨透露一点,也避免我查到错误的资料信息,对林霜柏产生不该有的误会。”沈藏泽神态轻松地耸耸肩,倒是让安善摸不透他此刻心中的想法。
安善跟沈藏泽身高相当,这么面对面地站着,才让人意识到他虽然是法医却其实体格并不弱,字字清晰的话也跟平日里给人的感觉并不相同:“不管我知道什么,没得到霜柏同意,我半个字都不会说。我唯一能告诉你的,是霜柏从来没做过任何错事,由始至终他都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亮堂的电梯间,仿佛在对峙一般的两个男人。
沈藏泽眼尾处一下几不可察的抽动,侧过身,把手放在了大门的密码锁上。
空气中有一丝暗流在涌动,一直紧锁的潘多拉盒子,被那把无形的钥匙打开了尘封落灰的锁扣。
受害者,从来都不止一人,一人之外还有一人,而那个消失多年的受害者,正是沈队长一直想要找到的人。
“我差点忘了,安善,十一年前你也是那个案子的受害者。”沈藏泽玩味地重复一声,原本还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脸色渐渐变得冰冷,浅色的眼眸暗藏萧森肃色,“依照我拿到的林霜柏个人档案,你们根本从来不曾同校,然而你给我看过你们在学校里的合照,也说过你们是从小就认识的至交好友,这就已经证实了林霜柏在国内的个人档案经过修改,再加上你刚刚的话,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林霜柏就是当年的另一个被解救出来的人质。”
有些微妙的联系,他之前有所察觉却未往那个方向去想,因为离得太近,也想得太多。
安善是当年连环绑架凶杀案被抓的人质之一,这是局里有点年资的人都知道的事,而一个已知的事实无人会去多想,也不会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的异常;所以,即使从林霜柏进入刑侦那天,他们三个人初次碰到一起,安善表示林霜柏是自己的好朋友,他全然未有多想,更不会考虑这跟林霜柏的背景有什么关系,毕竟,安善也不是只有林霜柏一个好朋友。
可就在刚刚,在安善说出“受害者”三个字那个瞬间,他终于看到了之前一直被忽略的关键联系。
并不存在的过往个人资料档案,真实的挚友关系,话语中透露曾经见过的事实,以及不久前那张与常人不同的大脑扫描图。
林霜柏说他们见过,在这一刻,他终于想起他们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在医院,在墓园,在警察大学法医系,在那个被鲜血与死亡包围笼罩的深渊。
迷雾散开,记忆如洪水猛兽般回溯,恍然醒悟的下一秒,是铺天盖地袭来的荒唐与可笑。
“林霜柏,是连环绑架凶杀案犯人林朝一的儿子。”沈藏泽一字一字,说得又重又缓,已然不是怀疑而是肯定。
寂静蔓延开来,安善伸出手去抓住了沈藏泽放在密码锁上的那只手,他深知语言的空乏无用,于是只能在沈藏泽的目光下摇了摇头。
不是要否定沈藏泽的话,而是怕沈藏泽现在开门见到林霜柏会情绪失控。
他当然知道以沈藏泽的敏锐,即使不是此刻也会很快发现这个事实,毕竟,林霜柏其实并没有很努力要隐藏,甚至,林霜柏可能一直都在心里希望沈藏泽能更快找到答案。
林霜柏并不打算要瞒,既然已经确认过这点,那么作为如今最了解林霜柏也最清楚林霜柏这些年经历的人,他希望沈藏泽能把当事人之一的他所说的话听进去,哪怕只有一句也好。
“安善,他是林朝一的儿子,你知道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眼底泛起隐隐的红,沈藏泽的声音里是压抑的汹涌情绪。
掌心传来细颤,安善微微睁大双眼,愕然意识到,沈藏泽整个人正在不受控的细细发颤。
指掌不自觉地松了劲,安善似觉不可思议般:“沈队,你对霜柏到底……”
左手将安善的手扯开,沈藏泽飞快地扫指纹输入密码:“这是我跟林霜柏之间的事。”
推门,沈藏泽没再给安善说话或动作的机会,拉开大门,大步走进去。
“嘭——!”
重重的关门声,眨眼便将安善隔绝在外。
而门内,沈藏泽几步踏过玄关,走进了屋里。
昏暗的客厅,灯光明亮的厨房与吧台,放在洗手台旁的围裙,吧台上几盘刚炒好不久的菜,两碗饭,两双摆放整齐的筷子。
坐在高脚椅上低头看监控录像的男人,一身深蓝色衬衫与黑色西裤,袖子挽至手肘处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下颌线清晰的侧脸上能辨认出思考时的认真与专注。
干净,整洁,严谨。
跟十一年前那个浴血重伤满身污秽的少年判若两人。
“回来了。”
林霜柏没有抬头,于是也没有看到连鞋子都没脱就走进来的沈藏泽是用怎样的表情在看他。
“十一年前,有一起轰动全国的连环绑架凶杀案,犯人因破产而导致精神出现异常,不仅绑架了多名普通市民,而且还以各种残忍手段杀害被绑的受害者,警方追查多日才终于找到犯人的窝藏点,犯人因为挟持人质拒捕而被当时带队执行抓捕行动的刑侦大队长当场击毙。”沈藏泽站在离厨房吧台还有好几米远的地方,嗓子似揉进砂砾,每一个字都是被碾磨得血肉模糊的血痕,“那个连环杀人犯,叫林朝一,而他在死前杀的最后一个人,是发现他窝藏点的女刑警,夏蓉蓉。”
拿平板的手往下坠撞到吧台边沿,林霜柏动作僵硬地缓缓抬头看向沈藏泽,表情是一片猝不及防的空白。
“我应该叫你林霜柏,还是该叫你林顺安?”沈藏泽脸颊处的肌肉都在抽动,他像是想要扯出一个冷笑,却在强烈而复杂的情绪下连控制嘴角肌肉都办不到,愤怒、痛苦和悲恸混杂在一起令他的表情呈现出一种古怪的扭曲,“你父亲折磨杀害我母亲的时候,你在场吗?看到我这张脸时,你会想起我母亲是怎么死在你父亲手里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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