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搭在沙发的扶手上,林霜柏翘起二郎腿,微抬下巴冷眼打量沈藏泽:“当年夏蓉蓉被关进地下室的时候,虽然已经受伤而且伤得不轻,但也不是没有机会逃跑,好歹是个刑警,不至于那么轻易就死掉,要不是她坚持一定要把我们一起救出去,说不定最后也不会死。毕竟夏蓉蓉跟科技股票操纵案没有半点关系,林朝一虽然疯了,但最开始也没打算杀夏蓉蓉。”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沈藏泽从喉咙里挤出无法相信的质问,尽管表情尚能控制,可眼底渐渐蔓延增多的血丝依旧让他已然眼眶赤红的双眼变得有些可怖,沈藏泽死死盯着沙发上的林霜柏,耳际传来阵阵怪异的轰鸣声,像有谁突然把他推进深不见底的漆黑潭水中,水流贯耳让一切声响变得模糊,却依旧无法掩盖过林霜柏说话的声音。
坐在沙发上的林霜柏满脸冷酷,以不带半点感情的漠然声线对沈藏泽说道:“他没有的记忆,我有。沈老队长当年的坚持其实没错,你们刑侦的确不应该因为林朝一死了就匆忙结案,毕竟林朝一不是唯一的凶手。要不是你们警方为了所谓的控制公众恐慌,实际上是怕被继续指责警察无能,哪怕还有疑点依旧不顾沈老队长的反对和争取,硬是让林朝一背起全部罪名来结案,现在也不会在这么多年后又出现新的受害者。”
第一百四十六章
神智在思绪凌乱间被拖拽回去找许苒的那天。
他还记得很清楚,那天在他提出那个请求后,许苒看着他,过了良久才开口。
然而却不是为了给他说明和解答。
“你现在问我这些,是因为小安跟你说了什么吗?”已经从事多年心理咨询工作的许苒并不意外沈藏泽会来找自己,甚至她早做好了被刑警逼问的准备,毕竟当年她也曾见过沈义,她本以为沈藏泽会是像他父亲一样的刑警,在林霜柏的真实身份被揭开后大概率会迎来关系的崩裂,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当沈藏泽真的找上门来时,沈藏泽却说自己正在跟林霜柏交往,并且从他的神态以及话里所感受的,并不是对林霜柏的厌恶或是怀疑,而是一种真切的关心以及想要更进一步理解林霜柏的尝试。
作为一个心理咨询师,许苒的确在多年的从业经验里见到各种不同形式呈现下的复杂关系,人性与感情的复杂程度从来就不是理智与所谓世俗道德能轻易规范约束,有时候,明知道是错的事,人也依旧会去做,有些明知道是错误的感情,即使努力克制最终都还是会越过那条界线从而一发不可收拾。若单以关系而言,沈藏泽跟林霜柏之间的关系并不是最复杂的,也不是最出乎意料,可是作为给林霜柏提供多年治疗的心理医生,许苒对于林霜柏有一种不同于其他病人的强烈责任感和保护欲。
林霜柏并不是她的第一个病人,却是对她而言有着特殊意义的病人。一个合格的心理医生绝不该对病人投射过多的个人感情,然而,林霜柏是她即将要放弃继续当心理医生时接收的病人,可以说如果不是从林霜柏身上看到自虐式的善良与坚强,或许她不会给自己迷茫又充满挫败感的职业生涯找到出口和答案。
“沈队长,我想你应该已经察觉到,小安实际上是个很危险的人,他对真相有着异于常人的执念,同时也对死亡和危险有着非一般的感知力和沉迷,他并不恐惧死亡和危险,甚至还会主动去寻找死亡和危险,当年的案子无论是从心理、感情还是人格层面,都对小安造成毁灭性的打击后又重塑了他,因此跟普通人相比,小安在心理、感情以及精神人格上都充斥着难以化解的矛盾和扭曲。”许苒对自己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非常小心且谨慎,她看沈藏泽的目光里始终带着审视,作为一个心理医生,她习惯性地对人所说出口的话持有保留性的信任以及全盘接纳后通过非理性常规分析所产生的怀疑感。
也许,沈藏泽对林霜柏的感情是真切的喜欢甚至爱,可是人的感情太过脆弱,轻易就能被推翻和摧毁,在面对质疑还有反对时,再坚固的感情都会出现裂缝,更何况,人的其中一个特性就是,爱意稍纵即逝且不堪一击,恨意却旷日持久甚至固若金汤。
负面的感情乃至情绪,总是能更长久的影响一个人,并且留下更加强烈更具伤害性的破坏痕迹。
“我必须提醒你,小安不是一个适合发展的感情对象,他很爱你,为了你他可以连命都不要,可同样的,他对你的感情并不纯粹,掺杂了很多无法解析清楚的情感,他不稳定的心理状态和精神状态,还有你跟他之间牵涉到旧案人命的关系以及过往太过复杂,你和他,都未必能承担起对方。更何况……”许苒说到这里稍作停顿,像是斟酌了一下该如何措词,最后她摇摇头,既像是对沈藏泽说又像是对自己说,“沈队长,对于你们而言,有些事,有些真相,永远是不知道会更好,太执着,对谁都没好处。”
对于许苒的劝说,沈藏泽的回答没有哪怕片刻的犹豫,一如他决心走向林霜柏时的坚定不移。
“即使要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如果他承担不起,就由我来承担全部,要是真相真的那么残忍,那么我也会跟他一起赎罪,反正,路和人都是我自己选的,我不后悔。”
决定要跟林霜柏在一起时,他就已经做好了面对承受任何局面和结果的准备,如果不是已经接受了一切可能,他不会走向林霜柏,更不会对林霜柏说爱。
是他自己选择相信林霜柏,真相如何,结果好坏,他都接受。
……
“Dissociative Identity Disorder的基础特征是个体本身存在两个或更多的人格又或人格状态,交替性的控制个体行为,并且失忆症反复发作,失忆或记忆中断可能在日常的生活事件中发生,不只是在创伤性事件中……”
恍惚间,沈藏泽听到了自己说话的声音,原本有些失焦的视线重新清晰起来,让他清楚看到了林霜柏脸上浮现出的一点玩味和戏谑。
“DID患者具有高度的受暗示性和易感性,很容易被自己或他人催眠。从一种人格状态到另一种人格状态的改变往往很突然,只需要短暂的数秒到几分钟间,压力、相关环境和催眠都能使人格状态发生改变。而在一些病例中,DID的诊断症状可能是医源性的,由临床医生或执业医生在治疗中意外诱发,更重要的是,治疗催眠中的暗示和直接建议会将自我的不同部分塑造成多种人格异常。”
机械地说出许苒在后面告诉他的有关Dissociative Identity Disorder的相关专业知识,沈藏泽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当着林霜柏的面像学生跟老师背诵一样说出这些,因为他几乎没有过大脑思考彻底停摆,以至于出现本能自我心理防护的状态。
林霜柏坐在沙发上不动,在沈藏泽说完那一串诊断标准以及依据后,他意思性地拍了拍手掌,看似礼貌地反问道:“需要我夸你提前做了功课吗?还是说你想知道,这个身体里有多少个人格?”
沈藏泽站在原地,没有回答。
垂在身侧的双手产生一种异样又迟钝的麻木感,指尖开始逐渐失温同时掌心也在渗出冷汗。
“真会浪费时间。”林霜柏脸上又再浮现出不耐烦的神色,两手撘回到扶手上,语调冷淡地说道:“林顺安是主人格,我是第二人格,或者说是衍生人格,随便你怎么称呼,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人格,看你这样子应该是去找过许苒,不过看来她也没跟你透露我的确存在。我知道你在跟林顺安谈恋爱,不过作为跟他共用一具身体顺便分享他记忆的第二人格,我对你没有那种无聊的情感,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会对你做出什么不礼貌的行为。我只对死人感兴趣,活着的,我嫌弃。”
深吸一口气,沈藏泽握紧双拳,表情在片刻的扭曲后又被强行抹去恢复冷硬,肩背的肌肉不自觉绷紧,沈藏泽迈出大步走向林霜柏,却又在即将走到他面前时停下,理智跟疯狂叫嚣的情感在拉扯,沈藏泽毫无征兆地一脚踹到了沙发前的茶几上,将钢化玻璃做成的沉重茶几踹得移位在地上拉出刺耳的声响。
“你最好现在老实跟我交代清楚旧案的真相,否则,我现在就把你扔去拘留室!”沈藏泽怒目切齿地逼出话语,剧烈的情绪波动让他两侧脸颊的肌肉都在隐隐抽搐,眼前陌生的林霜柏让他焦心,而林霜柏说的话更让他心里生出几近失控的暴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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