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比想象中更轻易地就接受了喜欢你的事实,对我来说,这玩意跟性别无关,也不需要非得列出一二三四五六七个理由作为证据,但你应该知道我要说什么。”沈藏泽能感受到胸臆间传来的刺痛,可他必须扼杀对林霜柏萌芽的感情,“即使对你动心也只能到此为止,我不会刻意疏远你,也不会让你一个人,既然没有最优解,那就这样搁置也是一个结果。”
“但或许,我并不需要有一个结果。”林霜柏字字苦涩,他太懂人性,也太了解人的心理,对沈藏泽来说,比起有结果,远离才是应该要做的选择。
“林霜柏,你之于我,是披着糖衣的砒霜,我已经舔舐了外面的糖衣,再继续下去就是让我服毒了。”沈藏泽知道,什么样的话最伤人,“你把审判你的权利给我,不代表我就要死在你手里也毫无怨言。我不想谈论仇恨或是父债子偿那一套,但我,绝无法跨过我妈的死和林朝一犯下的罪孽去跟你谈情说爱。”
哪怕都被困在同一件旧案中,他们的身份和立场也不尽相同,他们永远都会站在对立面,他们都是受害者,然而林霜柏的身上存在谁都无法抹去的原罪。
那是即使林朝一已死,社会大众和受害者亲属也不会放过林霜柏的原罪。
林霜柏是永远有罪的受害者,不会有人对林霜柏展示善意,在林朝一死后的十一年乃至往后的岁月,林霜柏能得到的都只会是怨恨与唾骂。
然而沈藏泽不会去怜悯林霜柏,能说出让他去找出证据证明自己犯罪的林霜柏也不需要他的怜悯。
四周空气寂静,熹微的光让沈藏泽一侧脸庞被镶上一圈朦胧的金色,眼眶尚未褪红,本就颜色偏浅的琥珀眼眸恍若琉璃清透,找不出瑕疵的脸上有岁月与历练无声锻造的坚忍不拔;与之相对的,是林霜柏的伤痕累累的侧脸,漆黑眼瞳深处年日斑驳,倒映出经年的隐忍与克己。
跟以正义与道德为一切准则,并将所有共事的队友视为自己一部分责任的沈藏泽相比,林霜柏的底色是自厌与极端的自我训诫,他要自己时刻保持清醒,严苛的审视自己,给自己拷上无形的枷锁。
林霜柏往后退开半步,抹去不该再表露的情绪与情感,他长久以来跟罪犯打交道,直面人性之恶并深入研究犯罪心理如何产生演变,可以说,与善相比他更了解罪恶,双手握紧又松开,再开口声线已平静得再无一丝能窥见他内心的波澜:“我当年进入法医系的时候,当时的老师跟我说,所谓的替死者发声只是一种美化过后的说法,实际上,学法医就是在学习如何杀人,你必须清楚了解如何杀人,才能辨别死者如何被害。但我的父亲是杀人犯,并且,我的心理精神状态以及我的遗传基因都表明,我也有极大可能会是精神病患者,所以,我注定无法进入公安机关成为一名真正的法医。我也曾经想要成为警察,但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这个机会。我知道自己可以做到什么,不能得到什么。我选择犯罪心理学,是我唯一可走的,能让我亲手抓住罪犯的道路。在我从警察大学退学后,我就再也没有想过要你身边的位置,我想要的,只是在双手被铐上手铐以前,尽可能多的抓住那些试图逃脱刑罚的罪犯。我有一个跟心理变态犯罪者无限相似的大脑,比你们任何人都更了解罪犯的思维方式,你只要在我疯掉以前好好利用我去抓住犯人,其他的,都不重要。”
这世上有很多事,永远无法如人愿,无论是谁,一生都会有无法改变的遗憾,无法实现的愿望。
林霜柏是囚徒,但他不是坐井观天的死刑犯,他更愿意用自己所厌恶的犯罪基因去做力所能及的正确的事。
他可以把对沈藏泽的感情放在心里很多很多年,可以醉酒告白,也可以失控拥抱亲吻,可不会有更多了,他们之间不是谁走更多步就能抵达彼岸的关系,而是即使就在面前也不能靠近,哪怕眼中看到对方,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小心翼翼触碰彼此遍布伤痕的灵魂,试图于慰藉中缠绵悱恻,身体也不能再逾越旧案与逝去生命所划下的界线。
“这世界上唯一平等的,是死亡。”林霜柏淡淡说完,几步越过沈藏泽到茶几前拿起溺孩杀子案的资料,“昨晚你回来前,我看了黄副队发在群里关于罗英成的背景调查,然后在监控录像里发现了之前被我忽略的细节,或许会成为破案关键。”
第一百零三章
刑侦的会议室,投影出罗英成的个人背景资料。
“罗英成,单身未婚,父亲罗京雄是听障障碍者,几年前罗英成为父亲购置新的助听器,然而不幸的是罗京雄在一次出门时助听器失灵,致使罗京雄在过马路时没有听到汽车喇叭声被撞身亡。后来经检测鉴定,罗英成购买的助听器批次是残次品,不少购买者在使用后都遇到过助听器失灵的情况。罗英成试图维权,可惜官司打了三年,得到的赔偿不到二十万。一年半前,罗英成的母亲因心衰而在医院病逝。”
黄正启在跟其他刑警们做说明,今天早上沈藏泽一回到局里就下指示必须对罗英成进行更深入的调查,案子很有可能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沈藏泽坐在会议桌最前面,等黄正启说完后又调出了张皓杰的背景资料,并在工作经历那一栏标红,道:“张皓杰曾经在一家医疗器械企业工作,这家企业当时与P2P平台合作。前几年P2P爆雷引发的经济案,相信大家也都知道,简单来说P2P平台可以与商业保理公司合作,为融资企业提供应收账款质押、转让融资业务,帮助企业解决资金问题;又或者,P2P平台可以直接与医疗器械供应链管理平台合作,提供资金端用户打通供应链管理平台融资服务环节,形成供应链金融闭环。昨天我请经侦那边帮忙调出了P2P相关的案件,今天早上收到确认,张皓杰之前所在的那家医疗器械企业因P2P爆雷倒闭后没多久,经由朋友介绍,张皓杰跳槽到了现在的公司,而他在那家医疗器械企业里参与的最后一个项目就是那批有问题的助听器,并且,他是负责对接和销售的人。”
说到这里,会议室里的众人基本也都明白,罗英成绝不是单纯通过朋友介绍才会跟张皓杰搭上线这么简单,张皓杰恐怕根本就不知道罗英成从一开始就是冲着他来的,而葛子萱则成为了被罗英成利用的那个复仇工具。
也许在罗英成看来,自己只是在讨回公道,然而将已备受精神疾病折磨的无辜受害者卷入,利用无辜受害者的病痛去报私仇,无论如何都谈不上正义。
傅姗珊举起手,说道:“葛子萱这几天的状态已经比较稳定,只是我这几天跟葛子萱本人以及之前与她关系较好的朋友、同事了解过情况,罗英成并未在治疗时间之外跟葛子萱有接触,从监控录像上看,葛子萱也是突然发病导致的冲动杀子,即使我们能证明罗英成跟张皓杰之间的关系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也无法证明罗英成是教唆葛子萱杀子的犯人。”
“葛子萱的发病绝非偶然。”沈藏泽将监控录像调出,将进度条拉到录像三分之一处进行播放,于是所有人看到,录像中的葛子萱在忙完家务稍作休息时,去取了一盘CD放音响里播放,“我跟林教授到心理咨询室跟罗英成进行问话的时候,罗英成也在办公室里播放了音乐。”
在刚接手案子的时候,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只放在录像中葛子萱失控杀子的后半段,可他昨晚回去林霜柏家时见到了安善,也就让他想起之前去找法医部找安善时,安善播放古典乐也提到过这种古典乐能对紧绷的神经起到舒缓的作用,再到今天早上林霜柏也同样跟他指出葛子萱在情绪失控前二十分钟拿CD放音响的动作,他才确认,罗英成播放的音乐,或许是令葛子萱发病的关键点。
“开会前已经跟张皓杰确认过,那盘CD就是葛子萱在案发前几日去接受心理咨询治疗时从罗英成那里拿到的。志杰和周佑正去往张皓杰家取案发时葛子萱播放的CD,等拿回来后再确认音乐是否有问题。”沈藏泽说完又看向傅姗珊,“还有一点我很在意,希望珊姐跟老黄能一起调查一下张皓杰。他给葛子萱以及三个孩子都投保这件事,直觉告诉我没有表面那么简单,不能排除骗保的可能性,你们将张皓杰的经济情况重新详细调查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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