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霜柏就坐在男人对面,一言不发地靠坐在椅子上,还戴着手套的双手交握于腰腹前,脸上没有明显的表情,看不出半点情绪,只是静静地跟男人对视。
双方都没有躲避对方的目光,却也都没有先开口的意思,一场无声的心理拉锯战,比的不仅仅是耐性,也是对压力和情绪的管控承受力。
讯问室里的两个人都表现得游刃有余,可在监控室里却已有人耐不住烦躁。
“不是沈队,他们到底还要沉默到什么时候?!”史志杰忍无可忍地锤了一下墙,“我知道他们是在搞那什么心理战,可他妈一直这样不说话也不是办法啊!就不能再找个人进去吗审吗?!”
沈藏泽脸色凝重地抱臂站在监控屏幕前,听到史志杰的质疑,道:“现在找人进去,不管是我还是其他任何人,都是对方的胜利。在对方看来,就是我们这边先沉不住气。”
他也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可现在也并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实际上是他们处在下风。
一直没有查到身份的犯人,竟自己大摇大摆地走到市局正门口自首,简直就是对他们刑侦最直接的当面羞辱。
“那也不能一直这样浪费时间啊!而且这男的现在是要自首的样子吗?分明是那我们警察当猴耍的意思!”史志杰当了这么多年的刑警,同样很清楚现在是犯人在心理上占据优势,而且虽然是对方自己来自首,可实际上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任何确切的决定性证据能证明对方就是幕后操纵犯。
这简直就像是将他们警察也玩弄于掌心,明晃晃没把刑侦放眼里的蔑视。
“所以你希望我现在再进一步让他知道,我们警方因为找不到证据先自乱阵脚?”沈藏泽反问道。
“那难道让林教授在里面这样跟他僵持就有用吗?!”史志杰不自觉的拔高了声音,表情控制不住失控呈现少许的扭曲,指着屏幕里的林霜柏激动道:“在门口时他说的话沈队你没听到吗?!林教授是林朝一的儿子,真正的名字是林顺安!”
“我听到了。”沈藏泽直到此刻才转头看向已经在刑侦待了很多年的中年刑警,平静却又充满克制感的神色,“你希望我给出什么反应?怒不可遏?痛恨崩溃?史志杰,如果你忘了,我提醒你一下,我是刑侦支队的大队长,已经不是刚从警校毕业的普通警员,更不是可以不管不顾将自己的情绪感受放在第一位去发泄的愣头青。我不管林霜柏在来我刑侦前的身份是什么,现在他是我刑侦的案件顾问,我相信他。”
比起大吼大叫,沈藏泽是以相当冷静低沉的声音在说话,甚至连语调都没有太大起伏。
事实上,他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林霜柏的身份不可能一直瞒下去,因为一旦犯人的的确确是冲着当年股票操纵案及之后相关的经济犯罪案有所牵连的人而来,林霜柏毫无疑问会是目标之一,作为当年股票操纵案中因为绑架杀害多人而轰动全国的经济案受害者杀人犯林朝一的儿子,林霜柏简直就是犯人最完美的猎物。
受害者和杀人犯这两个相互矛盾的名词,因为种种因素融合到林朝一身上,也正像是犯人在这几起案件中所透露出的质疑:当受害者变成杀人犯,是否就应该被理所当然的谴责,当原来的加害者变成受害者,又是否值得被同情?
从来就不存在完美受害者,那么媒体的目光到底应该聚焦在受害者身上,还是更应该聚焦于加害者身上?又或者,应该聚焦于引发案件的真实背后原因及问题所在?
林霜柏的身份只要被捅破,新人或许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可刑侦支队里的老人,未必轻易能接受。
这不仅是对林霜柏的直接攻击,也是对刑侦和他这个队长的直接攻击,一个团队,对领队的人以及重要队员产生质疑、动摇,意味着团队内部相互间的信任消失,不仅仅会导致凝聚力和稳定性下降,更会影响到之后的调查和行动。
而这,也正是犯人所期望看到的。
“沈队,你是一早就知道林教授的身份的吗?”史志杰却还是觉得难以接受,但凡是刑侦的老人,都知道当年的连环绑架凶杀案,也都很清楚,林朝一最后杀害的被害者是夏蓉蓉,“你是沈老队长和夏警官的儿子,怎么能容忍他在刑侦?!更何况一个杀人犯的儿子,怎么有资格怎么能当我们刑侦的顾问?!”
“老杰!”同样心里有疑问和情绪但还控制得住的黄正启一听史志杰越说越过分,赶紧就去拉住史志杰,“还有实习警新人在这里,你赶紧闭嘴!”
哪怕再如何质疑林霜柏身份和加入刑侦的合理性,那也不能就这样当着其他队员尤其是新人的面这样跟沈藏泽说话,他们这些刑侦老人就算资历在那里,沈藏泽也是队长,是他们的上级,更何况这件事对沈藏泽而言有多沉重也根本不是他们这些外人能够理解或是感同身受的。
一旁角落里的周佑、王小岩、陈力勤等人见状,因不是特别清楚具体的情况,加上自己还只是新人,根本不敢插嘴发表任何看法或是意见。就连史志杰的话,他们也都听得有点云里雾里的,只听明白了林霜柏是当年那起轰动全国的连环绑架凶杀案凶手的儿子,可这个旧案跟沈藏泽或者说是跟沈藏泽父母的关系,他们其实并不是很清楚。毕竟一直以来,他们作为警队和刑侦的新鲜血液,除了沈藏泽的传说以外,知道的也就是沈藏泽的父亲沈义之前也是刑侦的大队长,至于沈藏泽的母亲,队里老人总说不方便提及,故而他们也不敢过多打听,只知道也是刑警,但早些年在行动中不幸牺牲了。
监控室其实并不算太大,史志杰这么扯着嗓子把话吼出来,多少震得离他近的人都有点耳膜疼。
然而沈藏泽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依旧十分沉着地看着史志杰,道:“你是想质疑我还是质疑蔡局?还是在质疑警队?林霜柏是蔡局从国外特聘回来,既然是特聘,必然是经过上级的审查,对于林霜柏的个人资料、背景以及过往经历也都一一进行过审核。既然最后得出的结果是通过审查,就说明林霜柏有资格也可以进入刑侦担任案件顾问,无论是从程序还是手续上,都不存在任何问题。我并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林霜柏的身份,但我认可他的专业,并判断他在刑侦的确能够帮助我们更好更快的破案,因此我也不认为他担任我们刑侦的案件顾问有问题。还是说,你觉得我身为刑侦支队的队长,应该因为林霜柏是杀人犯的儿子,而他本人还是旧案受害者之一,就要感情用事地将林霜柏这个人全面彻底的否定掉?”
如果一个人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仅仅因为是杀人犯的儿子就要被贴上标签,被歧视和否定,这是何其悲哀的一件事。
可事实上,这样的事,这样的偏见从未停止,而更多时候,恰恰是那些来自周遭人的偏见、歧视和否定,让人走上跟家族历史一样的不归路,制造出更多的悲剧以及不良的社会影响。
犯罪毁掉的,不仅仅是受害者的家庭,也是犯罪者自己的家庭,受到伤害和毁灭性打击的,也不仅仅是受害者的人生,还有因为犯罪者而受到牵连的犯罪者亲属。
并不是要像圣母一样去原谅或是理解犯罪者,只是在对待犯罪者亲属的时候,非相关的外人应该更加公正理性,给予正面的态度,不轻易作出带有偏见的评判。
“我们是警察,查案的时候,我们要怀疑人性,要站在犯人的角度去揣测那些犯罪行为,可这不代表,我们应当因为一个人的父母或是任何一位亲人曾经犯法,是罪犯,就先入为主的认定他也会犯罪。一个人的本性如何,不是由单一家庭背景所决定,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在成长过程中形成自己的思想、道德标准和原则底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和价值观,如果因为血亲犯罪就对那个人也做出绝对的负面假设,不仅不公平,而且还很草率。”沈藏泽几步走到史志杰面前,拿出自己的警察证,道:“正因为是警察,所以更要慎重,警察,是负责维护社会安定,保障市民生命财产安全,打击犯罪违法行为,抓捕真正触犯法律的犯人,而不是带着心里的成见去审判一个血亲犯罪,但自己实际并没有做错任何事的无辜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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