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东西速度快得可怕,连雨年一晃神的功夫,那条窜动的土丘便逼至他身前,做了个昂头攻击的起势。
他眼神一厉,指诀刚起,脚边的桃木剑便亮起红光,仿佛裁下一截大日的光辉,气势煌煌,径直将其挡了回去。
刃面上的繁复刻字流光溢彩,赫然是这一下反击的力量源泉。
连雨年顿了一下,指尖抚过那些熟悉的字体。
异乡文字对巫族术法居然有加持作用,这事儿他想了三年也没能想明白。
土丘止步于此,不能往前,只好往上,于是越隆越高,就像一座拔地而起的矮山,轰隆隆的巨响下天摇地晃,碎石沙砾草根碎屑沿着陡峭的坡度扑簌簌滚落,溅开扎眼的烟尘。
这一幕极其骇人,十几名禁军瞬间挡到连雨年跟前,挥出刀剑朝“山坡”用力劈砍过去。
“轰!——”
金属兵刃重重落在“矮山”前一寸位置,那里好似竖起一道空气墙,将刃锋与“山体”隔绝开来,碰撞出闷重巨响和一股巨大的反震力,把武器倒推回去,震得它们的主人向后倒飞,刀剑落地的声音与铠甲甲片摩擦撞击的响声叠加交织,尤为刺耳。
“丹先生!快走!……”
被震飞的禁军脸色紫胀,似乎受了严重的内伤,七窍同时流出血丝。
为首之人勉力撑起身,颤巍巍地抓向连雨年的衣摆,想要提醒他逃命。
但话未说完,他忽的气血上涌,眼睛一翻,和手下一起昏了过去。
连雨年有心查看他们的状况,但面前越来越高的“山坡”俨然是更加亟待解决的大事,他只得暂时按下忧心,聚力于右手拇指处,划开食指指腹。
上古巫族体魄强健,把修炼根基定为自身,因而很多传承下来的术法都以骨血为核心,动不动就要开心魂、洒血为祭,越是强横的手段,用起来就越血肉模糊。
所幸目下天地早已没有典籍中记载的那些强大存在,很多对应的术法也无需再用。
尽管他并不知晓眼前这个异状的跟脚,但观其气息只是寻常,用那几个指尖血便可驱动的术式应能对付。
连雨年想着,在土坡生长到数十米高时张开五指,顺时针旋握半周,指间有沛然力量震荡逸散,如同烈焰灼烧扭曲的空气,从食指流出的血滴也被震碎揉入其中,将半透明的力量染成灼目鲜红。
好像感知到了危险,土坡猛然剧烈战栗起来,抖落更多的沙土,扬尘如雾。
高高耸立的土堆乍然裂碎,仿佛破天崩云,大篷沙土飞扬连接,如同海上掀起的暴风骇浪,滞空一瞬,悍然朝着连雨年迸溅砸落。
被淹没的漆黑视野里,一条银白影子飞快地游蹿向天际。
姣艳眉眼一压,连雨年抬手摊开五指,骤然而至的狂风托起他握持已久的术式,携着桃木剑上溢出的亮红剑气,瞬息劈开万里云天,在空中扫出一道绚丽的火烧云。
“那是什么?”
偏殿外,择青为沈青池挡去突如其来的狂风,后者脸上的慵懒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惊诧凝重。
他死死盯着云中蹿动的那一线银白,以及追着银线濡散了半壁天空的火烧云,直到后者吞没前者,一并消退,才慢慢收回目光。
第7章
半晌,近卫扶着昏迷的禁军,簇拥着连雨年走出偏殿大门。连雨年左手自然垂落,右手缩进袖中,行走间袖袍舒卷,有点滴血液从袖口褶皱里滴落。
“里面动静不小,处理得如何?”沈青池问,声音温和又淡漠。
连雨年低头避开他的目光,平静道:“不过些许异状,已经解决了,陛下可派人接手先太子妃住处的挖掘工作。”
沈青池唇角掠过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其他人留下继续查探,务必刨出东宫地下所有秘密。丹澧先生随朕回宫,有些话朕要单独问你。”
连雨年颔首:“陛下稍等,为免再遇到类似情况,造成不必要的伤亡,草民想多刻几把桃木剑留给将士们防身。”
沈青池不喜欢等待,唯独这事例外。
他摆摆手,说:“准了。”
择青连忙命人准备桃木剑和刻刀,禁军统领和近卫首领则纷纷朝连雨年投去感激的目光。
东宫距皇宫不远,两刻钟后,连雨年踏着姗姗来迟的夜色走入安和殿,跟在沈青池身后气定神闲,揣着手环顾四周。
陛下不让我看他,那除了看他,我什么都能看.jpg
解下厚重的披风扔到择青怀里,沈青池坐于榻上,端着茶盏看向不远处的人,见他满脸新奇左看右看,就是想不起给自己匀一眼,颇觉荒谬。
丹家是上古人皇的“相”,这种理直气壮又理所当然的失礼,难道也随家族传承一并流传下来,或是刻印在他们骨子里了?
择青飞快看了眼沈青池,掩唇咳嗽。
连雨年这时才回过神来,不能光顾着看寺庙,而把大佛忘了,快进几步行礼道:“草民一介乡野莽夫,没见过世面,让陛下见笑了。”
他话说得夸张,却非恭维。
先帝时期,连雨年还是伴读的那些日子里,也不是没来过这帝王寝殿。但先帝的审美水平与他的治国能力难分伯仲——不是菜得抠脚,而是点错了属性,所以前者极尽浮华怪诞,后者只剩所谓的帝王心术。
也正如先帝的帝王心术差点用一场夺嫡之乱把朝廷玩崩那样,经他之手改造的安和殿着实……
连雨年只能说充满艺术感,但那并不是凡人可以欣赏的美。
沈青池入主后,应该将安和殿里外里重塑了一遍筋骨,延续他皇子时期一贯的喜好偏爱,处处风雅,又有奇崛骨格。
连雨年刚在心里赞美完,一抬头,就看见陛下倚在榻上,靠着略略发旧的竹纹软枕喝茶,手上的天青盖碗茶杯十分眼熟,怎么看都像自己从前用过的那只。
于是被他刻意遗忘的“小临安王穿过的长衣”再度浮上心头。
一件旧物是巧合,两件也是吗?
连雨年喉结微动,心绪复杂难掩,如鲠在喉。
沈青池没有漏掉他的异样神情,却也不问,任由茶烟朦朦遮面:“先生已然看过东宫,看出什么了?”
连雨年拉回思绪:“东宫地下枯骨用了方外之法掩藏,自然出入都无迹可寻。”
“何种术法?”
连雨年回想着东宫上方的浓雾与锁链,飞快调动原身的记忆,脸色渐渐凝重:“一种失传已久的秘术,盖皮匿骨。”
以生者皮、死人骨为施术材料,借遮天蔽月之力。浓雾是“皮”,锁链是“骨”,它们在一日,地下的尸骨就能隐匿一日,除去术法落成后无法移动,以及施术方式过于血腥,可以说没有缺点。
连雨年没有细说术法内容,但从这个名字沈青池也能猜出几分,嘴唇抿成一条薄凉的线:“看来人间之大,已经不足以让朕那位好大哥腾挪施展了。”
是啊,所以他现在去了另一个世界,也算求仁得仁。
连雨年低头,优雅地翻了个白眼,打算回头试着招一招先太子的魂,问他十八层地狱的雅座坐得可还舒服。
……假如他的魂魄没有被恶鬼啃食殆尽的话。
“咔。”
茶盏轻轻搁下,不轻不重的声音在安静的寝殿里回荡开来,格外刺耳,连雨年的心脏也随之剧烈一跳。
直觉告诉他有人要作妖了,而且是要作个大的。
他抬眼看向座上的沈青池,意外的发现这人并没注意自己,反而是捏着袖口细细摩挲,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可他越是镇静自若,连雨年就越是如芒在背。好半晌,这位随着年龄见长而令他愈发看不透的天子才松开袖摆,捋了捋上面快被磨平的花纹,不疾不徐朝他望来。
“先生大才,朕亲见亲闻,无有不信之理。”
连雨年脑子里的弦一震。
怎么突然给他起这么高的调?
沈青池扬起嘴角:“朕有一惑——先生既可通幽,得见鬼神,能否令死者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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