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一切安好的意思。
“那就好。”连雨年顿了顿, 回身将倦怠的马儿拴在树下, “老先生,劳你替我照看它,此番过来, 我有重要的事。”
垂在他面前的细枝飘拂两下,很快,马儿身前垒起了一堆幼嫩枝叶。它低头咀嚼,眼睛微微眯起,露出满足惬意的神情,仿佛吃到了心仪零嘴的孩童。
“谢了。”
连雨年拍拍马头,再向桫椤古树拱手道谢,转身走进镇子。
桫椤镇是丹桂乡最古老的镇子之一,据镇志记载,早在东衡王朝开国之前,这里就有人居住生活,时至今日,镇子的历史已经有三千三百余年,几乎等同于神话时代之后的人族历史长度。
桫椤镇具体是不是真的存在了这么久,连雨年无法考据,也无心考据。但这里毗邻丹桂乡最大的湖泊——东大泽,却是毋庸置疑之事。
——帝京东边的山上,有一座云湖。
东大泽的确位于山中。它发源于夹在两座陡峭高山之间的凹谷,水位会随着旱季雨季涨落,最高时能淹过两座山的山腰,湖面上常年笼聚云雾,云层厚度与水位叠加,能高过山顶。
这是丹桂乡人人皆知,却无人探访的一处奇观。
从前有人进去过东大泽所在的凹谷,本地人、外来者皆有,数量不多,却没有一人能从里面走出来。入内寻他们的人也都消失在谷中经年不散的浓雾里,陪他们做了没头没尾的鬼。
连雨年之前来这儿替人捉过鬼,曾想进谷看看,却被那户人家生拉硬拽地拦下。也是在那时,他从自己的雇主口中听到了一句话——丹桂乡四大泽皆有大灾。
再之后,连雨年就去了北大泽,遇上那头差点跟自己同归于尽的鬼蛟,彻底相信了这话。
“本就想着实力精进后就来这里看看,现在也是赶巧了,先去找……嗯?”
连雨年转过田埂,走上青石铺就的略有起伏的镇子中路,忽然察觉到异样气息,顿住脚步,嘴里剩下的半截咕哝也咽了回去。
他停在路中,环顾左右,只见街道两边的民宅纷纷关门闭户,灯也不点,静默地伫立在黯淡残阳之下,如同一座座坟墓。
斜照夕阳犹如干涸的血,扫过屋檐、窗台、门前矮阶,没有一丝温度。
镇子里安静得可怕,傍晚该有的炊烟、谈笑、碗筷碰撞、鸡犬鸣叫之声半点不闻,极端的寂静让连雨年以为自己进入一处真空景观,感受到了一种难言的窒息压迫感。
怎么回事?桫椤古树不是说镇子里一切安好吗?
连雨年疑惑地皱眉,并不认为那株性情宽厚的古树会欺骗自己,这里定然是发生了古树不知道的变故。
这样想着,他作势运使术式查探,却在抬手之前听见自右手斜前边传来的动静——
“叩——叩——”
是叩击窗棂的声音,缓慢而轻,小心翼翼。
这点细微声响放在平常,即使是耳力极佳的连雨年也有可能忽略。但在一片死寂的桫椤镇里,它们便如平地惊雷一般刺耳,哪怕只响了两声,也立刻将连雨年的视线吸引过去。
他循声看向夹在两道夕阳之间的两层小竹屋,在二楼的纱窗上看见半个人影,那人影同他比了个手势,然后从窗前退开,用厚厚的布帘盖住窗子。
那是上回请他捉鬼的雇主的家,糊了纱窗的房间是他雇主的寝室。
连雨年散去掌心尚未成型的术式,一闪身掠至竹屋门前,身形化作金色流光,钻入门缝。
“丹先生怎么……啊!”
客厅内坐着一对夫妇,约莫三四十岁出头的年纪,却因长年在田间地头劳作而显得更衰老一些,头发花白,脸上长出细密深长的纹路,布满厚茧的手无措地互相抓握着。
他们本是在用气声交谈,看到凭空出现的连雨年才惊叫出声。但声音还没落地,两人就又齐齐捂住对方的嘴,两双眼睛圆瞪,惊愕地望着身前鬼魅似的人。
“吓到你们了,抱歉。”连雨年轻声道歉。
夫妇俩面面相觑,正不知作何反应的时候,楼上忽的走下一道身影,纤瘦清雅,仪态端方,容貌不甚出众,却有一双明眸,深邃而清宁,透着万事不过心的淡泊和从容。
是连雨年的雇主,这对夫妇的女儿,兰女夷。
“女夷,你怎么下来了?”兰母快步迎上前,握住女儿的手,“马上就要天黑了,再不睡,怕是……”
“阿娘,不用担心,有丹先生在,女儿不会有事。”兰女夷微微一笑,眼尾压出上扬的纹路,不急不缓的嗓音低柔似水,让焦躁不安的母亲略略舒展了眉头。
她牵着兰母走到同样站起身的父亲身旁,引两人看向连雨年:“还记得丹先生吗?上回阿爹被厉鬼缠上,就是他为阿爹捉的鬼、治的病。他是很有本事的人。”
夫妇两人连连点头,也回忆起那时的事,面色好看许多。
眼见兰女夷三言两语哄好父母,连雨年笑道:“两年不见,兰姑娘风采依旧。”
对于这位姑娘,连雨年可是印象深刻,毕竟不是谁都有拿着菜刀追着被自己的血显形的厉鬼剁头,一边追一边冷静地让他“停止挣扎,我给你一个痛快”的魄力和勇气。
那时就敢于追杀厉鬼的姑娘,如今冒着危险敲窗邀请他,也不足为奇。
“丹先生谬赞。”兰女夷向连雨年微微福身,“先生怎会到桫椤镇来?难道是算出了此处有异状?”
“我来这里办事。”连雨年没有立刻提及云湖,转而询问道:“桫椤镇发生什么事了?为何镇上气氛古怪,还未入夜便门户闭锁,不闻一声?”
“先生坐吧。此事说来话长。”兰女夷请连雨年落座,又按着父亲母亲坐下,自己侍立在旁,为他们倒茶,“先生可见过镇口的树先生了?”
连雨年接过茶杯道谢:“见了,我还问了他镇子的现状,它说……一切安好。”
听到这话,兰母顿时眉头紧锁,露出深深的忧虑愁苦:“还是这样……连近在咫尺的树先生都察觉不到异样……唉。”
兰女夷仍然十分镇静:“丹先生说觉得镇子里气氛古怪,能够查探一下,确认是哪里古怪?”
觉察出她平静语气下的紧张慎重,连雨年心内凛然,径直掐指起势。
周身荡开一圈浅色光环,拔地而起,脱离兰家后快速膨胀开来,转眼笼罩整座桫椤镇,垂下半透明的光柱,轻薄如帘。
然而光柱刚刚形成,便毫无征兆地破碎,仿佛被手指戳破的泡沫,无声无息,甚至没有引起连雨年的神识警惕。
他讶然挑眉,又扔了圈光环,如此反复五次,总算确认——术式被破不是意外,却也找不到原因。
“我的探查术被破了五次。”他饶有兴趣地一笑,“这是最大的古怪,但我不知道它从何而来。”
兰父脸色剧变,脱口而出道:“那丹先生你快离开!趁着天还没黑,以您的速度一定能跑出去的!”
兰母也用力点头,甚至想要起身开门,连自家安危都忘了。
不能让自家的恩人陷入险境,这是他们遇到危机时的第一想法。
“莫急。”连雨年轻声安抚,“我的探查术等阶不高,破便破了,不能说明什么。我只是找不到那藏在暗处的东西,却并非对付不了,不用担心。”
“可……”
连雨年耐心解释道:“我为丹家传人,通天地鬼神,最喜各类玄异怪奇之事。没有让我遇上便罢了,但既然我在此时来了桫椤镇,那便说明我与此事有缘。对于我们这种人而言,缘和劫是一种东西,碰上了都得亲自去解,否则因果相生,势必要缠我一辈子的。”
兰父兰母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地看向自己的女儿。
兰女夷认真琢磨了一下连雨年的表情和语气,点了点头:“丹先生并未说谎,也不是宽慰爹娘。”
两人闻言,齐声叹了口气。
连雨年笑了笑:“好了,别未战先怯,先告诉我桫椤镇到底发生何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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