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鉴轻咳一声:“刚才那场戏……最后一折出现了许多怪异场景,丹先生可看出什么端倪?”
“许大人是想问它们是真是假吧?”连雨年唇角上扬,在许鉴点头之际,毫无预兆地答道:“是真的。不过演出它们的不是人,而是鬼,所以可以来去如风,被穿心也不会死。”
当然,里面也有例外,那尊神像幻化而成的女人给他的感觉不像鬼魂。但这就没必要细说了,毕竟他也还没弄明白。
许鉴猛地刹住脚步:“……啊?!”
连雨年不急着解释,而是慢悠悠地问:“许大人是花钱买票看的戏吧?你的票牌上刻着什么字?”
“这……”许鉴到底是一朝重臣,很快便压下心底山呼海啸般的惊惧,镇静道:“应是写着……末九。”
“我的是首一。”连雨年说着,冷不丁笑了一下,听得许大人背后发毛,“首一与末九,一是初始,九是极数,前面偏偏加了同样意思的首末,而且都在第一排中间的位置,这种标数方法不常见吧?”
“闻所未闻!”许鉴脱口而出的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丹先生的意思不会是……”
连雨年道:“你还记得诡戏演出时其他看客的反应吗?无论是开始的打斗还是后来的诡异演绎,那些人都没有任何反应。许大人如此稳重的人尚且会为枯枝钉入戏子的心脏而震惊,其他人却似熟视无睹,除了最后的掌声,他们甚至连呼吸声都没有发出。”
“……”
连雨年笑眯眯地拍他肩膀,把他吓一激灵:“许大人,一群鬼在台上给我们演了一出戏,一群鬼在台下陪我们看了一出戏,如此服务态度,可见五百两没白花。这个戏班子也是有趣,给钱他是真办事啊。”
“……”
许鉴眼角抽动:“丹先生,不好笑。”
“不好笑吗?好吧,说正事。”连雨年摊手,“诡戏和鬼戏一字之差,有活人看便是前者,没活人看便是后者,至于戏目,应当是一样的。”
换句话说,那只怪物最后留下的曲子就出自某折鬼戏。怪物没有理智,戏是怨魂们生前听的,而如今世上还存有鬼戏的地方,就只有上古巫术发源地——丹桂乡了。
“刚出来又要回去……”连雨年咕哝,“白跑一趟。”
“……谢过先生救命之恩。”
许鉴脑子转了半晌,终于恢复冷静,第一时间向连雨年表示感谢。
之前看戏时他几番差点失态,都是连雨年及时按住了他。若非如此,真让他闹将起来,惹恼了那群鬼,今夜他怕是凶多吉少。
“说来惭愧。”他叹息道,“陛下得知先生独自看诡戏,担心你被暗算,才命我跟随,结果却是我险些连累先生。”
怕他被暗算,还是怕他藏线索?
连雨年没有戳穿尚书大人的善意修饰:“大人言重了,我倒庆幸有你陪着,否则只我一人被群鬼包围,还真是很瘆人。”
许鉴想想那副场景,竟然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两人又寒暄几句,便在宫门前分开。连雨年过了护城河,择青已经在偏门等着他了。
“陛下还没睡?”连雨年走上前去,随口问道。
“是。”择青笑着点头,“倒不是特意等先生您,陛下素来少眠,一夜睡不了两个时辰,加之国事繁重,因而总是睡得晚。”
连雨年沉默片刻,轻声道:“劝陛下注意身体。”
择青刚要答“是”,忽然觉得这语气有些熟悉,不由得顿了顿脚步,看向连雨年的背影。
他背脊挺直,步履稳健,想来哪怕是放碗水在头上,也不会有一滴水溅出来。
行走速度平缓,自有韵律节奏,每一步的距离像是经过精心测量,分毫不差。
那分明是皇室中人才会有的仪态,为什么这位长在乡野的丹先生也……
择青蓦的悚然一惊,及时掐断这个正在滑向深渊的猜想。无论是哪种猜测,他都不该探究。
至少在妖蛊教之事解决之前不可以。
……
安和殿内,连雨年删繁就简地将今夜看诡戏的经历同沈青池说了一遍,一面讲一面观察他的表情变化。
在看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陛下一时惊诧,一时蹙眉,一时怀疑人生的丰富神态时,连雨年颇觉有趣,熬了个大夜的困倦都消散许多。
“……朕听明白了。”沈青池把刚批完“狗屁不通”四个字的请求他选秀的折子扔到脚边,以手支头,屈起指节按揉太阳穴,“先把你的面具摘下吧,朕看了……”
他停顿一下,把“发毛”换成“烦”。
连雨年摘下白面面具塞进袖兜:“鬼戏——人鬼的鬼——的发源地在丹桂乡,给人看的诡戏大抵是由此脱胎而来,至于是谁将前者改编成后者,有待查探。是否要前往丹桂乡调查一二,也需陛下定夺。”
沈青池道:“第一件事朕已经派人在查了,不日便有结果。待调查结果出来,再考虑第二件事吧。”
“陛下圣明。”连雨年拱手。
沈青池的手指揉到了眉心,正事说完也不放人走,就这样沉默许久,在连雨年打完第三个哈欠,才懒散地开口:“听闻丹先生会画一种助眠符?”
“啊?”连雨年猝不及防被问愣了,“对,是有这种符,陛下需……”
话未说完,他突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择青为何莫名提起沈青池睡眠不好的事,心内感叹着远离皇宫太久,他的反应神经也迟钝了,手上则利索地掏出助眠符存货献上去。
择青正要去接,沈青池却突然起身走下台阶,衣摆撩翻地上的折子,裹着一股陈旧得近乎腐朽的宁神香走近他身前。
连雨年皱眉,将助眠符又往前递了一点:“陛下,熏香不宜过重,还望保重龙体。”
“嗯。”
沈青池拎起金符展开,正面“好眠好梦”,背面“少思少虑”,落款“丹家专属,盗版必究”,本应是主角的符文却环绕于字的周围,委委屈屈地挤在边边角角里。
他瞥了眼丹澧先生清艳的脸,轻轻笑了一声。
本是玩笑话语,被揭开后却让连雨年没来由地有些窘迫,习惯性挠挠耳廓。
这个动作让沈青池一阵恍惚,那道若隐若现的故人旧影再次从连雨年身上浮现,让他感觉自己疯了。
他把符纸叠好塞入怀中,正想转身,却突然忍不住问:“丹澧先生,世上可有死而复生之人?”
连雨年神情自若:“草民认为,大抵是没有的。”
沈青池不置可否,回到案前坐下:“夜已深了,先生回去休息吧。”
连雨年行礼告退,退到一半,听见他又说:“朕派许鉴与你同看诡戏不是怕你藏匿线索,先生莫要误会。”
连雨年愣住。
啊这……
沈青池是在向他解释吗?
这家伙学会跟人解释了?
第12章
沈青池的性情并不乖戾,事实上,无论是九皇子时期还是如今贵为天子的他,待人处事都算温和。
但他既然得先帝亲口称赞“帝王心术学得最佳”,真实性格自然不可能是表露给外人看的那样。
沈青池自出生便丧母,受生父冷落,祝贵妃待他说不上差,却也只是给他普通皇子的普通待遇,旁的一概没有。加上上头长兄压制,身边虎狼环伺,十数年如履薄冰。
没有母亲,父亲有不如没有,身边没几个真心相待的人,物质生活的富足反衬得他的情感世界无比贫瘠,在外界一片腥风血雨的情况下,他只能向内求索,向各种书籍扎根深研,养成了极为内敛的性格。
一般而言,上头的人要惩罚沈青池,他是不会有解释的机会和资格的,只能接受,然后在受完罚后行礼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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