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从安眨了眨眼,摇头:“没有,他来迟了一步。”
“哦,那恭喜你,马上你就要见到那位大人了。”徐令则拎起茶壶倒了杯茶,眼神从他身上扫过,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
易从安不明所以,但又莫名头皮一麻:“谁?”
徐令则没有说话,而是扭头看向房门。
与此同时,门外响起古老班主的声音:“陈大人,您可算来了。”
说着,他推开门,侧身让一道颀长身影走入房中。
易从安呆呆地仰头看去,那道身影逆光而来,背后拖曳出宽而长的黑暗,仿佛有不可名状的东西在其中挣扎扭动,诡谲惊悚。
第59章
折腾一整夜, 第二天果然起晚了。
两人一直睡到午时一刻,险些连午饭也一并睡过去,才被忍无可忍的择青大着胆子叫醒。
连雨年睡眼惺忪地坐在床上醒神, 侧脸几道红痕衬着散乱的黑发, 呆得可爱。正在洗漱的沈青池见状, 笑着捏捏他的脸, 腕骨下的龙鳞手链轻轻蹭过他颧骨, 霎时驱散他脑中残存的睡意。
“醒了醒了,别捏。”
连雨年跳下床,按着后颈转了转,松松筋骨。侍从们端上洗漱用具与新衣,他拿起青盐漱口,扫了眼托盘上的衣服, 无奈地摇头。
沈青池换上苍青色常服, 瞥见他的表情, 笑问道:“怎么, 不喜欢制衣局做的这身新衣裳?”
捧着托盘的侍从手一抖, 在跪下请罪的前一刻, 连雨年伸手拿起束发的玉冠,救了他一命。
“太华丽了, 穿着惹眼。而且我不爱用发冠。”连雨年在托盘上挑挑拣拣,拿出一支不怎么雕琢的长玉簪,将发冠放回原位, “就这个吧, 简单束发就好。”
捧衣侍从犹豫地看向沈青池,见他这么不上道,择青连忙赶在陛下发话前开口:“是, 都听先生的。这衣服要一并换了吗?制衣局还备了几套新的,形制轻简,花纹也素,适合平常穿着。”
“换吧。”连雨年点点头,察觉沈青池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又补了句:“要跟陛下这套颜色一样的。”
沈青池顿时笑意盈面,择青也答应着退了出去。
跟午饭一起呈递上来的,是沈青池今日要处理的奏折和易从安的供词。前者数量不多,重要性尚可,放在最前头的是礼部尚书询问今年除夕、上元宫宴怎么办的折子,至于后者……
有陈安这位审讯宝才在,易从安体内三个魂魄都被审了个底掉。不涉及神鬼之说那部分早早递到了陛下案头,余下这些,都是只有连雨年能理解和处理的部分。
徐令则、易从安、“土豆粉”,是觋亲手制造的作品,前两者为他办事,后者被他放养,待遇之悬殊,一度让连雨年觉得“土豆粉”跟他有着某种特殊关联,尤其是“土豆粉”曾说从前妖蛊教的人唤过它“觋”。
而易从安这份供词就解答了他的疑惑。
“土豆粉”是苍龙死后残存的一抹精魂,曾寄生于被觋窃居的苍龙尸身,它听到的那个称呼不是对着它,而是对着觋。
觋找到的那座鬼巫墓的主人,是苍龙生前最后一名好友。他去世后,苍龙在他墓旁隐居过一段时间,离世时学着他为自己挑了处风水宝地——以丹家巫祖阵法为地基的巫族祖地,把自己葬了进去。
丹岷所设的大阵不防自己人,苍龙躺得轻松惬意且心安理得,便也万万没想到,数千年后会有一个窃取鬼巫秘法的类人族寻到此处,将它尸身肢解,据为己有。
更不会想到,它死后残留在脑中的一缕精魂,竟被那人用污秽之物养成了一条单蠢的“厉鬼”。
若是早知如此,连雨年觉得它可能宁愿干干净净地兵解,就像丹岷和他的人皇那样化为烟尘,散入天地。
“苍龙精魂……虽然只有一缕,但只要好生蕴养,来日未必不能生出灵智,融入龙身,再造一头苍龙。”连雨年的手指不疾不徐敲打着纸面,“觋这个历史过滤器,还真是兢兢业业地把所有神鬼异事都堵死在了这个时代。”
鬼巫墓穴不朽不坏,如果流传到后世,或者有人替他创造出真正的鬼巫后代,巫族仍有延续的可能——被他破坏了。
苍龙身躯不腐,又留有一丝精魂,只要给它足够的成长时间,世间终能再见神龙——被他毁了。
连雨年不清楚他搞这么多事目的为何,但要是他存有哪怕一丝重现神代、重现巫觋时代的盛世的想法,那乐子就大了。
亲手掐灭火种,然后说想看烈火燎原。
世界上最好笑的地狱笑话也不过如此。
连雨年合上供词,将“土豆粉”放了出来。
它昨日在皇陵吃饱喝足,精神抖擞地围着连雨年和沈青池转圈,眼眶中的亮光更为凝实明灿,年前必定能凝聚成眼。
看着它,连雨年忽然想起了画龙点睛的故事,画中虚影点上眼睛后化龙腾飞,和它现在的情况倒是有几分相似。
想到这儿,他不由得屈起手指,蹭了蹭“土豆粉”的下巴。
它亲昵地贴上他的指尖,背上鳞片微微炸开,像晒蓬了毛的猫。
沈青池写下朱批,抬眼就看到自家爱人拿手指逗“猫”的场景,不禁一笑,又有些好奇:“我之前在它身上看到了很多狰狞鬼脸,现在怎么都不见了?”
“没有不见,只是换了种形态。”连雨年手指弯曲,虚点龙鳞,“你看到的鬼脸是被它吞食却无法消化的灵魂,我将魂魄渡化入轮回,剩下的魂力留给它吸收,这些鳞片就是它吸收的成果,也是它在渐渐长大的证明。”
沈青池笑道:“好像在养什么娇贵的猫,喂它吃鱼都要先帮着剔刺。”
连雨年忍俊不禁,叩了叩“土豆粉”的脑袋,被它贴着手磨蹭了好几圈,撒娇卖乖越发得心应手。
“土豆粉”贴身跟随他许久,凶性戾气有所减退,在体内的“厉鬼”渡化干净后,整条魂便恢复到初生幼崽时期的心性,单纯无邪,纯粹天真。若非如此,以它之前混乱暴戾的状态,根本无法吸收留存在体内的精粹魂力。
这么说起来,“土豆粉”还真可以算是他养的。
小花园里堆雪成景,连雨年用以练体的水潭清澈如碧,薄烟不散。清风徐来,吹得新植的白梅簌簌落香。
沈青池托着下颌,伸手抚过连雨年的鬓角,在他如云的乌发间顺下几片花瓣。
他沉溺于久违的安宁里,手边没来得及扔的选秀折都不那么碍眼了。
……不,还是很碍眼,扔了扔了。
……
距离除夕只剩两天,民间节日氛围热烈喧腾,宫中也是焕然一新。
“礼部把宫宴都筹备好了,枕岁,你要随我一同出席吗?”沈青池站在水潭边上喂鱼,眉眼惬意地舒展,不似从前那位威严冷肃的帝王,倒有了些儒雅君子的气韵。
潭中鱼儿得连雨年练体时残存的气息与巫力滋养,个个膘肥体壮,抢起鱼食来恍若八仙过海,十分闹腾。
战斗力最强者莫过于那帮来得最早的金鱼,它们的尾巴又大又薄又飘逸,但挥舞起来能把人扇晕——问就是择青手欠逗鱼被扇过,他躲开了,身旁的小侍从没有。
连雨年刚从宫外回来,左手一只鸡——长平楼的糯米荷叶鸡;右手一只鸭——安泰记的脆皮油烤鸭,手腕上还挂着几个纸包,装着各色零嘴,出趟门跟进货似的。
他拿着装酥肉的纸包溜达到沈青池身边,自己吃一块,给陛下喂一块,再碾碎一块喂鱼,雨露均沾。
“宫宴?不去。以前我就觉得这种宴会无聊得很,同样的菜肴平时很好吃,往上面一放味就变了,歌舞也很板正无趣,看那个我不如出宫,看杂戏班胸口碎大石。”
小酥肉面衣裹多了,炸得太硬,连雨年牙口好,嚼得嘎嘣作响,看沈青池嚼石头似的表情直乐:“到时候在安和殿给我单摆一桌吧,我陪你吃一顿轻松点的年夜饭,然后一起守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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