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他摇着头长叹一声:“做无用功罢了,有些东西能侥幸一时,侥幸不了一世,终究是躲不掉的。听老头子的话,回去吧。”
老丈神情深远,连雨年和巫罗绮知道他不会再多说什么,便道了谢想要离开。
走出没两步,老丈忽然又叫住他们,往连雨年手里塞了两只灯笼。
连雨年一怔:“这是……”
老丈看着他,眼神悠长怀念:“你这孩子好看,长在我心坎里,我瞧着喜欢,送你样东西。出海的船上都要挂这种灯笼,挂了灯笼,海神老爷才会保佑我们一切顺遂。你拿着,当我送你的见面礼吧。”
说着,他在连雨年手背上重重按了一下:“去吧。”
“……谢谢老爷子。”
老丈送的灯笼和寻常灯笼不同,是手臂长的锥形,中间宽两头尖,用细枝条和绢纱糊成,表面打了一层蜡似的壳,触感细腻微涩。
灯笼里边的蜡烛已经点上了,黄澄澄的光透出来,烛心是海水般的蓝色。
“看来老丈是笃定了我们会私底下上岛啊。”
巫罗绮轻笑,伸手去接灯笼。可手还没有覆上去,灯笼内的火光就猛地向上窜了一截,青烟从上方的尖口里喷出,把他的手掌烧化了大半,他连忙将手缩回衣袖里,隔了好久才重新伸出来。
“嘶……”他看着已然恢复,却多了一片烫伤似的红痕的手,面露惊异,“世上竟有能伤到我这副伪躯的东西?”
连雨年眼神闪了闪:“这灯笼是出海用的,也随外来者的船上岛,应该是一种防护用具。它能伤你,说明岛上……不,这片海域或许存在着与你相似的事物。你到底是什么情况?”
巫罗绮眉间微蹙,做沉思状:“我是一抹残念,幻梦之躯。我的身体与灵魂早在许多年前就已消亡,之所以还留存于世,是因为……一些特殊原因。”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本地人和外地人在岛上看到的景象不同,如果没有前者指引,外地人连岛都看不到,这两点其实很值得深思。”
连雨年望向大海,海面上那几道轮廓在渐渐沉没的夕阳余晖里黯淡下去,但无论天色再暗,它们始终是清晰分明地存在于那里。
他忽然想到克苏鲁世界观里一个常见设定——盲目痴愚是神对人类的保护。
也许那几座岛本就是不存在的,所以外地人看不到。本地人由于在这儿住久了,受到某种力量的影响,才能看见岛的存在。
但有人为了保护他们,在他们的认知里设下了一道屏障,让他们看不见岛上的真实情景,因而不会深究外地人说的那些奇景,从根源上打消他们对于岛的兴趣。
倘若真是如此,那失踪的几十名外地人就表明了岛……或者说岛里面的东西已然失控。无论如何,他必须要亲自走一趟。
兰女夷还在里面。
“走吧,我们登岛。”连雨年一把握住巫罗绮的手腕,“我带你走过去。”
巫罗绮看着他瘦削细长,能把自己手腕绕一圈半的手指怔了怔,旋即笑道:“记得隐身。”
……
兰女夷举起灯笼贴近肩头,灯笼内的烛火猛然跳高几寸,灼烫的焰流把肩上那只手烧得化开大半,融成蜡一样的黏液,散发出幽远旷古的冷香。
“啊!”
手缩了回去,手的主人也只留下一声短促的尖叫便仓皇逃开,兰女夷回身时,后方空无一人。
她的手指抚上肩头,捻了点滴在上方的液体细细揉搓,液体干掉,在她指腹上结成紧绷的硬膜,一搓就化成粉簌簌掉落。
果然是蜡。
兰女夷环顾四周,确认无人,便提着灯笼继续往前走。
岛上的风景除去颜色奇特以外,别的乏善可陈,难说有什么赏玩价值。不过岛中心有一口热泉,连着近百米宽的水潭,潭面上雾气袅袅,长着睡莲,仿若仙境。
兰女夷试了一下水温,热泉烫手,水潭却是凉的,冷热碰撞才形成水面上的雾,想来潭水的源头不在前者,地下很可能有另外的水脉。
这里是全岛地势最高的地方,她往岸边一块大石上一站,便可将小岛上的风景一览无余。其他地方没甚可看,唯一的疑点就是这口热泉与水潭了。
兰女夷叹了口气,把竹篓放下,掏出之前看过的手帕再看一眼,揣进怀里,而后把披风与外衫脱了,只剩两件单衣。
外衫下不是裙子,而是可以收束勒紧的裤装,她把衣服调整好,减少累赘,又去了头上的钗环,将发带穿进去编了条辫子。
一切准备就绪,少女搓搓手,从石头上纵身跃下,轻盈落入水中,像条灵巧的鱼,双腿一摆便潜入水底。
她鼓着腮帮,半晌呼出一口气,再深吸一口气。
托那张手帕的福,她可以在水下正常呼吸。
兰女夷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水底的黑暗里。
……
出发之前,巫罗绮算了一卦,五座岛四座大凶,一座吉,于是他生拉硬拽地要求连雨年先去显示吉的那座岛,也就是处于中心的那座。
小岛距离岸边不远,连雨年凝水成路,踏风而行,转眼便至。
彼时已经入夜,还差半个角就能圆满的月亮挂在椰子树的绿叶后方,暖黄色泽里带一点海水蓝,与灯笼里的蜡烛光很像。
但连雨年没心思注意这个细节,他已经被眼前所见惊呆了。
这是一座蓝色的岛,字面意义上的蓝色。
深蓝色的地面,浅蓝色的竹丛,墨蓝色的石头,水蓝色的芦苇,连岛屿中间那座崎岖矮山上流下的小瀑布都是宝石蓝色,连雨年逮住一只不知死活巴在自己颈侧的蚊子,哦豁,居然是灰蓝色带银蓝花纹的异种。
盘古大神开天辟地的时候把蓝颜料打翻在这儿了?
“这就是让外乡人形容不出的奇景?”巫罗绮折下一根竹枝,“不如海岛上长竹子更奇。”
连雨年没理会他的吐槽,抬脚往瀑布的方向走去,神识放出体外,绕着岛转了五六圈,什么异常都没发现,唯独这瀑布和瀑布底下的水池有点古怪——他的神识进不去。
“这是有点古怪吗?”巫罗绮施施然跟在他身后,为他不以为意的态度无奈,“我宣布,这事儿是这座岛上最大的奇景。”
“我没有危险预感。灵性天授也并无反应。”连雨年道,“神识碰上那两处地方时有轻微的回震感,紧接着就是一片扑面而来的水下黑暗,深不见底。”
“嗯?你都感受到这些了,还不算进去吗?”
连雨年摇头:“我的神识没有进入瀑布和水池,我所感知到的黑暗,来自岛下这片汪洋。”
巫罗绮眼神一闪:“所以,它们和我一样,都是不存在的东西?”
“你有意识,能思考,只是没有对应的载体,不能叫不存在。”来到水池边,连雨年跳上最高的那块石头,伸手探入瀑布,掬了满手宝石蓝的清水,“同理,它们也是如此。”
“哦……”
连雨年垂头盯着水池看了许久,忽然眉心一跳,某个推测涌上心头。
可他并未立刻说出口,而是扭头看向巫罗绮:“你真的不能告诉我你的情况?你现在不说,等我弄清楚这些岛的状况,差不多也能和你对应上,你就不能让我少费点功夫吗?”
巫罗绮似笑非笑:“你怎么知道我们一定是相同状况?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啊,丹先生。”
事实上,连雨年有一个猜测,所以并不在意他故作高深的隐瞒,只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说算了。我要下水,你是等着还是一起?”
“下水?做什么?”巫罗绮想了想,“这里是觋的养鬼地,你要找他养的厉鬼?”
“差不多。”连雨年给自己扔了一个避水术,并忽视他“给我也整一个”的炙热目光,“我以前听过一个一句话鬼故事。”
“嗯?”
“父亲出门三天后,陆陆续续地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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