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豆粉”被里面铺天盖地的香味勾得不行,可连雨年不动,它也不敢闯,甚至因为被巫罗绮吓到而缩回连雨年的袖子里,只探出个脑袋努力嗅着香气,望梅止渴。
“……进来。”巫罗绮站在门外,用墓主人的口吻说道。
他迈步而入,连雨年迟疑了一下,整理好略显凌乱的衣服和头发,才略显拘谨地跟了进去。
这座大得出奇的墓室也在他面前展露全貌。
墓室很空,星图般的长明灯照亮四壁繁密粗犷的彩绘壁画,光线如水,顺着低洼流去,汇集于白玉高台上那座长而宽的、用以双人合葬的棺椁。
木制的棺椁透着鲜亮的红色,时隔不知多少年也光华依旧,没有半分减损。棺椁外爬满了纤细的绿藤,苍翠欲滴,生机勃勃,细密的叶片里开着紫色的小花,垂着发出蓝光的果实,静谧安然,像一幅活着的画。
连雨年从未想过墓室、棺椁这种只会令人心生畏惧的事物,竟有一日也会给他恬然如画的美学感受。
他甚至不想知道棺椁里躺着的人是谁,更不愿意去搅扰他的安宁,他只需要静静地躺在里面,永远做这幅安静的画即可。
很无厘头的想法,连雨年不明白它因何而起,却也不想掐灭。
直到棺椁后方响起一声嘶哑的咳嗽。
“谁!”连雨年回过神来,一抬眼就看到巫罗绮不知何时走到了高台上方,“巫罗绮,别轻举妄动!”
话音未落,巫罗绮便当着他的面掀开了覆着青藤的棺盖。
同一时间,一道血淋淋的身影自棺椁后方爬出,用力朝连雨年伸手:
“救、救我……”
第56章
那人从棺椁后方爬出, 朝连雨年伸出颤巍巍的手求救,浑身上下鲜血淋漓,身下猩红的衣物血肉模糊地连成一片, 地上却干干净净, 没有粘上半点痕迹, 显得他像是个幻影。
棺盖在巫罗绮手下滑开一道口子, 对脚边恶鬼似的人视若无睹, 死死盯着棺椁内的景象,抓在边缘的手用力到筋骨毕露、指甲泛白。
他本是残念之身,并无实质,却在这一瞬间仿佛化身为活人,颀长凝练的身形下流动着沛然生气,血液流转都似江河倾泻, 震荡出无声的磅礴巨响。
和高台上方两个鬼影相对的, 是哈喇子流出八里地的“土豆粉”。若不是被连雨年用力揪着后脖颈, 它能甩着尾巴扑进棺材里打上十个八个滚。
一方墓室, 三种奇景, 各有各的割裂。
连雨年置身其间, 一个头四个大,两只眼睛都不知道先从哪里看起。
最后他还是秉承人文主义精神, 抬手把地上那道人影隔空拎了过来。
那人掠过半空,血液飞流直下,却在落地的前一刻悄然消融, 化作一缕缕血线倒流回棺椁附近, 没入那些层层叠叠的藤蔓中,为它们再添新绿。
难怪地上没有血迹。
连雨年想着,顺手给他扔了个防护术, 好歹是保着他平安飞到自己身边,没有被棺椁周遭蠢蠢欲动的青藤一口吞掉。
“谢、谢谢……咳咳咳!……”那人哑声道谢,话音未落,就又咳了几口带着内脏碎片的血。
连雨年没有回应,让他浮在半空,另外叠加两层防护术和禁锢术后,掐着“土豆粉”径自走向巫罗绮。
“在看什么?”
他闪身至巫罗绮背后,右掌轻轻搭在他肩上,掌下触感温热凝实,就好像他碰到的真的是一具活人之躯。
连雨年的心沉了沉,目光越过他往棺里看,偌大的合葬棺空空如也,只有四面棺壁上刻着的彩绘图纹,与墓室四方的壁画风格一致、用色相同,显见是出自同一人手笔。
见状,连雨年冷不防想起徐令则描述的那个鬼巫墓穴,相似的壁画、相似的格局,就连空棺这个细节都如出一辙,再看巫罗绮的反应……
他大抵猜到这个墓是什么情况了。
“你的?”连雨年戳戳巫罗绮。
靠近棺椁后,“土豆粉”似乎有些扛不住,在他指间克制地扭动挣扎,却又不敢真的造次。
“……嗯。”巫罗绮瞥它一眼,将棺盖翻转向上,拂得更开,让连雨年得以看清四面壁画的全貌,“这是我为自己准备的下葬之地,这里面所有壁画,皆是我以自身精血混入颜料绘制而成。”
连雨年的视线在上面转了两转,结合墓壁上的其他画作,勉强看出它们讲的是巫家从崛起到灭族的故事。
巫家是巫族祖脉,兴起最早,亡也最早,是初代人皇第一批追随者,却没能陪他走到封禅岷山的那一日。
巫家灭亡,并非因为其他,而是巫家始祖修习的卜算之法触及了天道本源,被一道接一道天道刻意为之的灾劫生生磨死。
巫家的巫祖是最后一个去世的,彼时人皇身受重伤,他为卜算救治之法而受天道反噬身亡,死时连尸首都没留下,被九十九道九霄玄雷劈得魂飞魄散,轮回都没他的份。
“原来这里充溢着大巫精血啊……”连雨年阅读着壁画内容,晃了晃“土豆粉”初具人形的脑壳,“怪不得这小玩意儿激动成这样,蕴含强大力量的血肉本就是厉鬼的食谱之一。”
巫罗绮点点头,嘴唇微张,正想继续说什么,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嘶哑声线:“这、这里是巫家……巫祖的墓穴,你在……说、说什么?”
两人回身望去,那人歪歪斜斜地浮着,还算清俊的皮囊松弛成软骨烂肉,唯有灵魂傲岸而笔直地挺立着,在连雨年的视角下斜出三道阴影,每个影子都有着不同的轮廓。
三个灵魂吗?
连雨年眯了眯眼:“不管这里是谁的墓穴,你是怎么知道,又是怎么进来的?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那人勾了勾青白的嘴角:“不先问问我是谁吗?”
“需要问吗?”连雨年云淡风轻,“赛江南——可以这么叫你吧?”
“咳、咳咳……”那人笑了起来,三道阴影里中间的那道剧烈震颤,仿佛在无声大笑,“现在……我叫易从安。我更喜欢这个名字。”
“好,那就叫你易从安。”连雨年扬手落阵,天地之力烈烈荡开,悄无声息地护住这方小世界,“是觋让你来的?”
“一半一半吧。”易从安抹掉滑到下巴的血渍,“他以前运气好,找到过一个鬼巫墓穴,在里面得到一副新身体和无数秘法,像是一夜暴富的赌徒,上一座金山才刚刚挖完,还没彻底消化,便又迫切地想要得到下一座。”
“徐令则把他的养鬼地安设在丹家巫祖与初代人皇的下葬路线,便是为了替他寻找巫家巫祖墓吧?”连雨年垂下眼帘,“竭泽而渔,贪得无厌,一向是他的处事风格。”
“是啊,确实是他的风格。”易从安笑了笑,“可他这样的人,也不知怎么,运气就是很好。他在鬼巫墓中得到了一些巫祖墓的线索,跟你说的那条路线有关,于是用鬼巫秘法豢养一些有神志有思维的厉鬼,比如我,比如徐令则,再比如你手里攥着的那个小东西,替他暗中调查巫祖墓的所在。而他自己则隐匿起来,去融合他好运得来的另一副强横躯壳,以期未来图谋更多。”
连雨年皱眉:“徐令则是人。”
“另一种意义上的厉鬼罢了。”易从安摇头,“觋很聪明,也很阴损,他很少在外物身上植入自己的神识,都是以别的方式控制我们这些‘下属’为他所用。徐令则的偃人,我体内的三道魂魄,皆是他给我们套上的枷锁。”
他长吐一口气,轻笑道:“其实我挺高兴的。这座墓里只有巫家的兴亡史,没有觋想要的秘法,他自以为可以再次帮自己一飞登天的天梯,其实只是本故事书……他不高兴,我就高兴了。”
最后一句话,他是用呢喃的语气说出,落于连雨年眼中的三道魂影则轻轻颤动,辨不清是哭是笑。
连雨年叹了口气:“所以,你身上没有他的神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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