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活动了一下手腕,可能是过于力气,腕线突然错开,手掌与小臂脱节,露出原木色泽的榫卯结构与轴轮。
旁边的冷峻男人瞥他一眼,把他的手腕卡回原位,细瘦手指从他掌心扫过,血肉之躯与偃人,不知哪边更凉。
“时机差不多了。”男人道,伸出的手收回袖里,挡住腕下的名字刺青,“徐令则”三个字像是缝在皮肉里,边缘洇着黑红的血色,“巫垢太少,覆盖面积太大,毒/发时间可能要往后推十天。”
“十天啊……”偃人斜他,“太久了,不怕丹家那位用这十天想出解决办法?”
“想出又能如何?”徐令则道,“他已经及冠,练体完成,巫垢肯定早就被处理干净,世上也没有第二个巫了。”
偃人嗤笑,薄薄的眼皮向下一瞥,毫不掩饰自己的不信任:“没有第二个巫?那你觉得主人手里的巫垢从何而来?”
“如果是从活巫身上现取的巫垢,第一场雨下下来时,整个东北区域的人就已经死绝了。”徐令则替他拉了一下衣领,盖住锁骨上方的嵌合线,“那些灰烬不知放了多少年,毒/性散了九成,大概是他从哪个巫族古墓里找到的吧。”
偃人看着身边冷冰冰的人,琉璃珠打的眼睛泛起复杂心绪,比他还像活人。
“你太聪明了,这样不好。”他勾住徐令则的脖子,略显粗暴地将人捞进怀中,手指卷着他一缕发丝,指节曲张,错位又被推回,“祈雨术还有两天时限,剩下的八天由我来补,你歇会儿,准备之后的硬仗。”
徐令则的下巴垫在他肩上:“什么硬仗?”
“和丹澧交手啊。”偃人故作轻松,“主人派我们来做这件事,不就是打着让我们顶雷的目的吗?”
徐令则没有说话,转脸静静望着阴沉沉的天。
是啊,顶雷。
那可是一场覆地翻天的九霄神雷。
……
子时,夜色深深。
连雨年沐浴回来,在自己的榻上捉到一只年轻天子,忙忙碌碌近六天的人眼底都是红血丝,脸色白得吓人,嘴唇也发青,除了不长黑眼圈外,活脱脱一个在熬夜猝死前夕大鹏展翅的修仙王者。
把湿毛巾搭在架子上,连雨年披着半干的长发坐到床边,微湿发丝宛若软缎,微风吹拂,满殿都是他发间湿润温柔的清香。
他凑近一点,寝衣领口微敞,露出一截精致耸立的锁骨,美玉般光润。沈青池抬眼看他,恍惚以为自己坠入一片沉沉月色,头顶是花影横斜的海棠,香气如水,将他浮在半空,熏人欲醉。
但很快沈青池又想起,海棠是没有香味的。
“累傻了?”连雨年纤长的五指盖在他额前,掌下温度略高,却不是因为生病,“看着我发呆做什么?”
沈青池的思维迟滞地转了一下,仿佛闲置已久的工具被拨了下齿轮,滞涩地响。
从前比这段时间更累的时候不是没有,他都咬牙忍过去了。但回到连雨年身边后,他就卸下了一身盔甲,毫无保留地露出软弱与疲惫。
沈青池搂住连雨年,偎在他颈窝里,呼吸又沉又长,好像下一个吐息就要睡过去。
可他一张口又是正事:“我让歌庭带着你的阵图前往淮南,混进修筑堤坝的苦役和士兵当中,按照你的要求绘制符文。”
连雨年喉结微动,手掌轻轻落在他的后脑:“嗯。”
“我相信你。你说有办法救人,就是有办法救人。”沈青池累得话都说不简练了,“我看不懂阵图,上面也没说用途,能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吗?”
换做别人问这个问题,连雨年不会回答,但对着沈青池,他没有隐瞒的必要。
“巫垢无药可解,除了巫垢主人的血。”
沈青池点头,嘴唇有意无意地蹭过他的侧颈:“嗯……你找到那个人了?”
“没有。那人应该早就死了。”连雨年避了避,屈指敲他后颈凸起的瘦骨,示意他安分一点,“不过,巫垢是可以互相吞噬的,强者覆盖弱者,吞噬弱者,再被宿主的血消灭,是唯一的解决之法。所以我要弄点新的出来,混着‘解药’,用祈雨术送至淮河两岸,来个师夷长技以制夷。”
“嗯,不错的办……”沈青池没有完全停摆的大脑突然一麻,猛地直起身,微红的眼死死攥住连雨年的双眼,像择人而噬的凶兽,“你上哪儿找第二个巫?”
“我。”连雨年摊开手掌,平静到近乎决然,“我已经及冠,但没有练过体。以我自然生长的体魄,倒是不必像从小练体的巫那样循序渐进,直接进行最后一步,排出所有巫垢,重塑身躯即可。放心,巫族中,像我这样成年才练体的例子并不少见,丹家巫祖就是其中之一,我不会有事的。”
“……”
沈青池明显不信地笑了一下:“连卿,你哄我?”
连卿,一个放在其他人口中再寻常不过的称呼,被他喊出了“心肝宝贝”的效果。
连雨年的心脏猝不及防地剧烈一跳。
第37章
丹家有完整的练体流程, 在书箱里落了不知多少年的灰。
丹澧是丹家最后的成员,但在连雨年穿越过来之前,没能继承巫力的他与普通人无异, 练体功法自然也与他无缘。
别说练体, 就是连雨年所谓的巫族体魄也是这三年来慢慢淬炼而出, 确实比常人强上许多, 可跟真正的远古巫族, 甚至丹家巫族相比,便是萤火之于皓月的区别。
沈青池并不清楚个中内情,只是有最基本的思考能力。
倘若成年后再练体真的简单轻松、一劳永逸,神代巫族为何要从小练起?连雨年又为何直到今日才提出要练体,而不是一成年就进行?
他那番话放在谁面前都破绽百出,何况是沈青池。
迎着沈青池微冷的眼神, 连雨年主动握住他的手。他躲了一下, 下一刻以更重的力道握回去, 骨节冷硬地突起, 铁钳似的扣住连雨年的手指。
连雨年顿了顿, 说:“你放心, 及冠巫族练体没有风险,只是相对而言会比较……痛。”
“比较?”沈青池挑眉, “能让绝大部分巫族人甘于从小训练的麻烦与缓慢,而非及冠后一步到位的痛苦,只是比较?”
“不知道, 巫祖在闲时记事里是这么写的。”连雨年垂下眼帘, 睫毛卷密,却根根分明,“我知道你担心什么, 但我真的不会有性命之忧。巫垢已经深入淮河区域每一寸土地,百姓们也已身中剧/毒,不知何时就会/毒/发,现在没有让我们好好考虑、权衡利弊的时间了。”
沈青池手一抖,是被戳中痛处的条件反射。
大盛近三分之一的领土和人口,他不想救吗?不想救的话,他这六天的点灯熬夜又是为了什么?
皇位是他自己抢的,从登基的那一日起他就做好了为国朝臣民鞠躬尽瘁的准备,坐上龙椅后,他做的最出格之事,也不过是让一帮碌蠹为自己心爱之人殉葬。
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大盛四海清平,天下安宁,为此,他可以呕心沥血,宵衣旰食,无所谓生死。
但连雨年不行。
沈青池松开手,面色平静,让人看不出一点偏执,一点坚决,也没什么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他只是以“今日午膳吃什么”的口吻说:“我不会让你去做这个破局之法。”
沈青池起身下床,衣袖一抖就敛起浑身倦意:“先生休息吧,朕……”
话音未落,突然袭来一股巨力拽住他的衣襟,他不受控制地歪倒在床,诧异地仰头撞进连雨年眼中。
“陛下,练体不止为淮河两岸的百姓,也为我自己。”连雨年的手按住他肩膀,稍微使劲,便把他压制得动弹不得,“我的体质一直跟不上我的巫力强度,导致很多术式阵法用不出来,之前超度丹桂乡那些厉鬼时就有捉襟见肘的局促感,这不利于往后与觋正面交锋。只有完成练体,我才能弥补这一短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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