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学不会是因为有你,他又没有。”沈青池勾起他一缕鬓发轻轻啄吻,“五年……不,三年之后,这天下就是他的了。我希望盛朝永安,也希望他过得好。”
连雨年饶有兴致地问:“你是真把他当养子了?”
“也不算。”沈青池伸指点他眼角,又亲了一下,“他看他青梅竹马的心上人的眼神有一点点像你——像三年前的你。”
温润少年,儒雅君子。
端方持重的小临安王,仿佛沥沥雨中的清傲墨竹。
他穿着湿衣走进昏暗的寝殿,阴雨天的潮湿爬上他微凉的指尖,落在衣领,随簌簌落下的衣袍堆叠在地。
那是沈青池的旖旎梦境之始。
……
子时,新旧年交替的刹那,巫罗绮合上美人头写的话本,抬手折来一枝红梅,扫开桌上落雪。
仿佛随意为之的举动,却真真切切划出了一个卦象,曲折的线条向四方逶迤,看似杂乱无章,实则规整有序,透着幽幽的寒意。
“果然在这儿。”巫罗绮托住下颌,眉宇间泛起淡淡的兴味,“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胆大包天……痴人说梦。”
“主人,您算到什么了?”美人头凑上前来,脸上沾着几道墨痕,是改文时不小心蹭上的。
“我要找的那具‘骸骨’的位置啊。”巫罗绮轻叹,“一万年啊……他们居然算到了那么久之后的事。一个偷天换日的局,经过那两人之手拨弄,反而变成了瞒天过海之势,真不愧是天命之人。”
“啊?”美人头不明所以,并诚实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巫罗绮微微一笑:“不用急,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
人间的热闹传不进这片无光的寒潭,尽管潭边的枯树枝头已覆满绿叶,却仍旧给人以死气沉沉之感。
水潭的水位下降了大半,露出一圈爬满湿苔的石壁,水下缓缓摆动的阴影变得空前庞大,搅动出粘稠而沉闷的声音。
觋倚靠在巨石上闭目养神,身下是一截灰蓝色的修长尾巴,没入水中的部分无缝衔接下方巨大的黑影,整个人脱胎换骨,隐隐透出某种幽晦而古拙的气质,仿佛历经岁月斑驳的古老器具,哪怕被精心清理打磨过,摆在崭新的置物架上,依然掩不住沧桑陈旧的本质。
他弯腰掬起一捧水,从前浑浊粘稠的液体,现在却澄清了许多,从他指缝间淅淅沥沥地淌落。
星辉落于水面上,折射出与他尾上鳞片色泽相近的灰蓝光线,映着他淡漠俊美的面庞,在水上投下阴鸷森然的倒影。
觋抚上自己的侧脸,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在对别的什么人喃喃自语:“吃掉他,你就能活过来,活过来为我所用……”
“他是你的后人,也是神代之后唯一一位天授巫族,吃了他一定可以补全你缺失的力量,让你的躯壳完整复苏,成为我如臂指使的……心腹?工具?”
觋低低地笑出声,摊开手臂,躺倒在石面上,长出一口气。
“巫族死后身化天地……真是个天大的谎言啊……”
……
新年第一天,连雨年和沈青池互道新年好,再陪他吃过早饭,便出宫前往巫罗绮居住的小院,找他兑现承诺。
长全了双目的“土豆粉”盘在他肩头伪装装饰花纹,半透明的身躯轻微起伏,眼皮耷拉,半盖着金色的眼珠。头顶两个小小的凸角开始分叉,渐渐往雄鹿角的形状变化。腹下两对五趾爪掌,牢牢勾着连雨年的头发。
它的模样看上去已经与典籍里记载的苍龙无甚区别。
“来了。”
小院门口,巫罗绮揣着手静静站立,见到连雨年便笑眯眯地向他招手,神态轻松惬意,仿佛不是去打BOSS,而是和朋友一起踏春郊游。
连雨年快步上前:“卜出来了?”
巫罗绮颔首,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绘着一幅繁杂图纹,弯弯绕绕花花绿绿的线条搅成一团,乍一看令人眼晕。
连雨年眯起眼细瞧:“这是……你卜出的卦象吗?”
“不。”巫罗绮握住他的手臂,“这是路标。”
话音未落,两人瞬间消失在原地。
第61章
连雨年眼前一黑, 仿佛坠入到没有边际的浓稠黑海,失去视觉的同时,其余四感得到了远超常理的加强。
他听见幽深而沉邃的流动声, 带着广阔的回音, 仿佛从极深极远的地底传来, 某些瞬间甚至像是远古巨兽发出的悠长嘶鸣, 令人心魂剧震。
他感受到拂上脸颊的风, 轻柔、潮湿,带着一点清苦涩口的冷香,不仅钻进鼻腔,更顺着他的毛孔渗进四肢百骸,带来一种异样的酸麻寒凉,不知不觉就像被冻僵一样反应迟滞, 不能动弹。
在如此敏锐的四感操控下, 连雨年却失去了对外界的一切感知能力, 无法确认自己的方位, 不知自己身陷怎样的处境。
倘若这些都是幻觉, 都来自觋, 那他现在可能已经死了。
但谁又能说他此刻不是正置身死亡?
死亡……
死亡?
连雨年猛地睁眼,肺部火烧火燎的剧痛骤然冲入脑海, 让他长长吸了口气,开始大口呼吸,缓解缺氧的痛苦。
巫罗绮就站在他身前, 长睫低垂, 目光认真落在他身上,拍着他的后背为他顺气。
“土豆粉”则支起脑袋用力磨蹭他的面颊,眉心鳞片闪过一抹亮光, 淡淡的凉意注入他体内,起到一点聊胜于无的安抚效果。
“我刚刚……”连雨年揉揉“土豆粉”的脑袋,一开口就感觉嗓子哑得像三天没喝水,连忙清了清,“我刚刚怎么了?陷入幻境了?”
“你是纯血巫族,世上哪有可以困住你的幻境。”见他脱离危险,巫罗绮收手退了两步,“方才我循着路标带你来到这里,刚落地你的脸色就变了,双目失神地僵立,然后自行屏住呼吸,一副要把自己活活憋死的样子。”
“……啊?”
巫罗绮摊手:“知道你不能理解,我也不能啊。可这儿什么都没有,就一个水潭,没有巫力,没有异力,没有天地之力,干净得不像在人间。我都想着若是实在找不到原因,你又没法儿靠自己清醒过来,就给你一拳看看能不能把你打醒。你睁眼之前我拳头都抡起来了,啧……”
连雨年面无表情:“……把你脸上的可惜收一收。”
说话间,他环顾左右,阴晦的天穹投下灰蓝色的光线,将眼前一汪清潭映照成深邃的墨绿,平滑如镜,偶起波澜,一如阴雨天的万重湖。
正圆形湖泊宛若一面铜鉴,四面有环形的堤岸。青石板铺成的路凹凸不平,透着湿漉漉的深绿色,苔痕斑斑。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一粒沙石、一棵草木都不存在,反衬得天地辽阔,湖面旷远,天色越是幽晦,便越凸显出沉肃庄重的氛围。
万籁俱寂,只有沙沙的风声不时回响。
连雨年突然从这份安静里品出一点毛骨悚然的危机感:“这儿是哪里?”
“终点。”
一直静静注视着他的巫罗绮忽的弯起眼睛,笑容中带着怅然与释怀,终究还是把盘亘嘴边良久的话语咽了回去。
他上前一步,向着身前广袤的湖水张开双臂,微笑着呢喃道:“他的终点。”
他?
他是谁?
连雨年直觉这个“他”指的不是觋,莫名一阵心惊肉跳,心跳声剧烈敲击着他的耳膜,叩出震耳欲聋的巨响,让他有点晕眩。
他捂住额头,咬牙道:“巫先生,别跟我打哑谜。”
“没打哑谜。”巫罗绮温和一笑,抬手抚过他的鬓角,像个宽厚温柔的长辈,“你要找的人就在这里,我已将你带到了,只是想真正抓住他,你还需叩开一扇门。”
灵性天授在神经中枢上跳踢踏舞,疯狂预警,连雨年隐隐有些预感,却不敢信,怔怔地问:“什么?”
下一篇:等你分手很久了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