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年岁月如梭,如今想来,他们真正交心的时刻其实不多。
彼此心潮涌动于暗海,连雨年和沈青池不动声色,谈起隔绝两处的现实。
“盛名之下无虚士,丹先生向朕证明了你的能力,等到许鉴那边整理完失踪人口的卷宗,便可投入对妖蛊教的调查。”沈青池声音淡淡。
“先生曾说凡间事凡间断,非凡间事凡人无法插手。既然确定妖蛊教有异于常人的手段,那调查行动的重心需换一换——丹先生可有什么建议?”
连雨年道:“建议不好说,草民倒是有个方向。”
沈青池微讶,而后展颜一笑:“说来听听。”
连雨年组织了一下语言:“昨日看到玄玉瓮时,草民听见了一首歌谣,很可能是组成那怪物的魂灵残存的心念,依草民所见,应该指向了某个地点。”
沈青池点点下巴,择青立刻为连雨年捧上纸笔。
连雨年放下茶杯,在纸上写下歌词,顿了顿,再在每一句词旁边补上曲谱。
沈青池一看就皱起眉头:“这是京畿一带最近流行起来的曲调风格,朕记得前些日子京中诡戏风靡,也与这首曲子相似。”
连雨年一愣:“诡戏?”
择青及时解释道:“诡戏是改编自市井志怪奇文的戏目,不讲究词曲格律,不拘泥于传统韵调,以怪、奇、诡、谲为噱头,是这两年京中盛行的一种戏剧。”
哦,原来是在他“死”后才出现的新鲜玩意。
恐怖片嘛,这个他熟。
连雨年道:“东宫地下的尸体有不少死了四年甚至更久,但诡戏是近期才开始流行的,时间似乎对不上?”
“或许不是时间对不上,而是这种戏剧早已诞生在某个地方,只不过无人知晓。”沈青池认认真真打量纸张上的字迹,确认运笔字形皆普通和陌生,才把它递给择青,“去查查诡戏的发源地。”
择青躬身退下。
此时,安和殿内只剩他们两人。
沈青池端起半凉的茶,原本轻松的氛围在他投向连雨年的一眼里凝滞。
“丹先生,我们来谈谈昨日你从东宫带走的那个东西?”
第10章
殿内安静下来,不闻一丝风声。晨光从窗沿倾泻如瀑,静静沉进地板上的木纹,像一汪凝固的寒金。
连雨年平静地与上首的帝王对视,摊开右掌,几无分叉杂线的生命线上蹿出一条半透明的细长影子,如无头游蛇,甫出现就冲沈青池摆出攻击姿态,若不是被连雨年揪着“尾巴”,下一刻就会扑上前去,洞穿沈青池的要害。
饶是沈青池见惯大风大浪,看见这奇葩玩意儿也不禁一怔:“这是什么?”
“自然是陛下要同我聊的东西。”“土豆粉”在连雨年指间挣扎扭动,被他屈指重重弹一下才老实,蔫巴巴地耷拉下来,装成没有颜色的麻绳,只是身上仍然不断浮现一张张狰狞面容,冲着沈青池的方向张嘴咆哮。
沈青池捏捏鼻骨:“朕以为你带走的是先太子用两万余具尸骨养出的东西。”
连雨年淡定点头:“嗯,我觉得也是。”
“……”
沈青池问:“这东西于国于家于人……于社稷,有何用处?”
连雨年气定神闲地摇头:“草民不知。先太子和妖蛊教的高层兴许知道,前者已死,陛下只能从后者身上下下功夫了。”
沈青池托着下巴,对“丹澧”的习惯性猜疑褪去后,一些小小的好奇冒了出来:“它伤人么?若不伤人,养着当个宠物倒是很有趣……朕是说,很符合先太子的性情。”
陛下的欲盖弥彰学得挺好。
连雨年眼角微弯,笑得颇为慈祥和蔼,见沈青池眼睛一眯,马上又正色回答:“它伤人,旁人可能未必,但它一定伤陛下你。在弄清它的用途之前,还是让草民带着它,以免再惹出什么祸患。”
“嗯,那就如你所说。”沈青池沉沉应了一声,目光扫过“土豆粉”背脊上冒出的人脸,想起东宫地下那两万余具尸体,语气低了下去,“自昨日入宫以来,丹先生屡屡建功,帮朕厘清不少事情,更刻印桃木剑,护住了朕许多近卫、内侍和禁军的性命,居功至伟。”
“朕对有功之人向来不吝赏赐,你可有想要的东西?”
“赏赐……”连雨年顿了顿,“草民乃世外之人,并无所求。”
他倒不是拿乔装相说空话,确实是没有想要的,或者说,他真正想要的东西世上无人能给,这位天子亦不例外。
“无欲无求的人,朕不敢用。”沈青池起身,从台阶上走了下来,在连雨年身前三步处站定。
通往望月台的小门半开,乍然风来,他的袖摆漫卷扫出一阵宁神香,青色旧衣上花纹疏落,有如烟云缭绕,一如他深得看不清的眼眸。
帝王的猜忌之心啊……
连雨年心下叹了口气,拱手道:“那陛下便为臣在京中置办一座宅子吧。”
“只是如此?”
连雨年想了想:“那再给草民配备一位川菜名厨?”
……跟这种人聊什么帝王猜忌。
沈青池无奈摇头,心情却莫名轻快,甚至轻笑出声:“好。先生嗜辣,朕再赏你十亩地,用来种植海椒。”
连雨年心悦诚服地行礼:“陛下圣明——陛下我还能种点别的吗?”
“……”
一国之君事情繁多,聊完正事后连雨年自觉跪安,不打扰他批阅奏折。
从安和殿出来,他找上择青,说明自己接下来的去向。
“先生要出宫看诡戏?”择青下意识地看了眼天色,“诡戏多半在夜里开台表演,先生这会儿去可看不着。”
“无妨。”连雨年摆摆手,“开场之前,我正好在京中逛逛,见识见识天子脚下、京畿之地的风土人情。”
择青微笑点头,从袖子里掏出早已备好的钱袋:“这里面是十张一百两的银票和十两碎银、一两铜钱,丹先生收好。”
“嗯?”
“陛下此前吩咐,无论丹先生要做什么,只要不触犯法纪,都要予您便宜。”择青将鼓鼓囊囊的钱袋塞进连雨年手中,凑近了低声道:“陛下的钱,不是奴婢的俸禄。”
闻言,连雨年攥紧钱袋,上下一抛:“多谢。”
走出皇宫,越过“回”字形的护城河,河的对岸便是帝京百姓生活、居住的地方。
帝京被四条构成“十”字的主街分割成四块,东西两集市,南北两居住区,有诡戏表演的乐坊梨园等地都在东市,那里是天下最繁华的商业区。
连雨年出宫后的第一站就是东市。
身后有几名便装打扮的近卫跟着,连雨年没有甩开他们,见东市车马嘈杂、人流如织,还有意放慢了速度,避免他们跟丢。
反正他戴了面具,不怕被人看到脸再纠缠上。
这里实在很热闹,街道旁挤满了各种商铺,商铺前又有一层小摊,小摊之外还有挑着扁担四处叫卖的脚商,连雨年甚至看到了大白天卖烤肉串的异域人。
不过也是,帝京每双数日有宵禁,今天九月十六,夜里不能开张,也不怪人家特立独行。
连雨年想着,上前买了三串大烤肉,牛羊猪各一串,肥肉相间,滋滋冒油。
共计花费三十文,不便宜。
“客人您可别嫌贵啊!”长着高鼻梁深眼窝的异邦人官话说得可溜,“我这儿用的都是好肉,一串十二块,调料任放,做的是良心买卖!收您三十文,二十文是成本,剩下十文才是压口袋的钱,和其他便宜烤肉没什么区别!”
“嗯,我不嫌。买得起的人也不在意这个价钱。”连雨年手头有钱心不慌,探头看铠甲,“多撒点辣椒粉,我爱吃。”
“好嘞!”老板把烤串翻了个面,笑眯眯地打量他……脸上的面具,“来我这儿的基本都是老主顾,就好大块吃肉这一口,您这……嗯,面生,我免不了多说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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